《一直到厭倦》 第四輯(13)

暮呈立刻警惕了起來，迅速整理了一下眼下的狀況，怎麼看都像是陷井，為何這麼巧，司機在飛速行駛間，竟然看到了路邊的親戚，他親戚為何很茫然地站在公路邊？暮呈身體趨前，將挎包放在腿上，心跳啪答啪答，加快了頻率。她去年在廈門開往廣州的大巴上一無所懼，現在，這輛的士，使她覺得生命受到了某種威脅。她緊張地設想了許多可能性，身體越來越往前，生怕後座的中年男人拿出一把刀，非常快捷地在她脖子上拉一道口子，她來不及尖叫，就死於這條陌生的高速公路，然後，明天或者過了幾天，C城晚報的某一個角落裏，出現無名女子拋屍郊外諸如此類的新聞。她想起了曾經與她一起跳舞的紀初時，不由得一陣顫慄，背脊發涼，覺得自己正一步步走入了與紀初時相似的命運。她動了動嘴唇，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車子降速了，前方已經有許多車子，停在了路邊，一間小房子裏坐着幾個白大褂，交警敲了敲車窗，示意車上的人都下來。暮呈終於長長地緩了口氣，剛才的驚恐都落了地，抓着包跳下車。白大褂用紅外線探測儀給路人一一量了體溫才放行，再度上車時，暮呈已輕鬆了許多，不像剛才那麼神經質了。車子漸漸駛入繁華地帶，進入C城后，司機先將其舅送到一個小區的門口，中年男人下車后，暮呈才將已經發酸的脖子往後仰，頭靠在椅背上。司機的面貌也不像剛才那麼陰戾了，反而有些稚氣，他們漸漸開始說話。他比暮呈小兩歲，他問暮呈，這種時候來C城做什麼？暮呈笑着說，看個朋友。司機轉過頭笑，肯定很喜歡他。很喜歡，所以才不管不顧，千裡外投奔，而且是這麼的夜裏，夜的C城，因為有宋易州，而顯得明亮。叩他的門，帶着一身風塵與疲憊。門開了，她靠在牆上，行李扔在腳邊，對着門裏那個男人說，抱一抱我吧。由於疫情的原因，易州的工作進入了半停狀態，閑閑的，每天去公司例行公事般轉一圈。易州經常在中午打電話給睡夢中的暮呈，起來起來！暮呈努力了一下，還是睜不開眼，嗯了一聲，易州的聲音竟一下子抬高了八度，好似有個喇叭在耳邊呼嘯，起來啦！暮呈幾乎握不住聽筒。易州有時候很孩子氣，只是有時候，當他感到安全的時候，便會變得很童真，撒起嬌來比女孩子還厲害些。他知道自己長得好看，篤定地任性詐哭，成熟男人突然來這麼一手，是非常罕見的，但暮呈覺得，易州不經意中喚起了她未曾開啟的母愛。他們之間的關係經常倒錯，有時候，她很小，需要他耐心地哄。有時候，他卻一下子變得可憐巴巴地，迫得她投降。當然，也有一些時候，兩人都說著與年齡匹配的話，符合的行為，暮呈二十四，易州二十七，易州嚴肅的時候，面色冷峻，眼神充滿了挑釁，是那種非常堅決的冷漠。暮呈覺得自己有一些畏懼，易州難以捉摸，撲朔迷離，有時候，以為他會沉下臉，他卻沉着頭撲在她的懷裏；有時候只是一個玩笑，他卻立即面無表情，把暮呈駭得屏息凝神。易州被女人集體寵壞了，經常受溺愛，所以養成了這種肆無忌憚予取予求的惡習。相處一個星期後，暮呈漸漸看清了易州。應該說，他有很清楚的兩面，溫柔的一面很少示人，他已經習慣了冷漠。暮呈穿着睡衣，趴在陽台上等易州歸來。樓下是一條小街，人來人往，這一帶的房子都有時光的烙痕，老太太們圍坐在樓下話家常，生活是這樣的緩慢，清淡，沒有節奏，也茫無目的。易州上樓的腳步與整幢樓的人都不同，特別的生機勃勃，似乎是一口氣跑上來的，到了門口，還有餘力大力拍門，門是厚重的鐵，一拍之下，滿室震憾。易州喜歡穿黑衣，和暮呈一個習慣，他們站在一起，便是兩團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