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厭倦》 第一輯(2)
原來慈禧也就這麼點出息,暮呈撲哧一聲笑出來。慈禧吃多了也打飽嗝呢。比起蘭庄來,暮呈和程爾關係稍遠些。程爾很瘦,胸形也是小小的,不像蘭庄,**豐滿至微垂,尺碼一看就是重量級。程爾對於自己的單薄不以為忤,常常穿着無帶胸圍招搖過市,有一次走路時,胸圍滑脫,落至兩肋處,她伸進衣內,若無其事地掏出,塞進口袋,繼續談笑風生,倒是邊上的男生露出窘迫的神情。程爾的頭髮很短,五官細緻,有一種神清氣爽的感覺,不像蘭庄,眼神里寫滿了霧霧的嫵媚氣息。程爾的眼神清洌,純凈,她不懂得蠱惑人心,卻極容易地和男生打成一片。她是爽朗的,明快的,蘭庄說她具有親和力,任何人與她相處都不會覺得壓抑。暮呈對於程爾這種與生俱來的親和力不是不羨慕的,她一直知道自己容易與人疏離,對於戀愛更是沒有天份。在暮呈讀初二時,有件小事印象深刻,至今,那一灘血都鮮明地泛上記憶。春末初夏某個午後,女主角名字裏有個霞字,厚重的頭髮扎在腦後,無聲地趴在桌上,老師叫她站起來回答問題,她始終像死了一般。老師終於生氣了,走到她桌前,是個年輕的男老師,眼睛裏晃過一絲異樣,猛然轉身,不置一詞,繼續上他的課。一句禁忌漫山遍野地悄然傳及全班,都是懵懂少年,對於不可言說的幽秘,有着天然的好奇,隱約的期待,甚至夾雜着一絲略顯可恥的幸災樂禍——且看她將如何收場。整個下午,霞都保持着雕塑般的靜默,對於發生在自己身上突如其來的洶湧只剩下麻木的絕望。地上大灘的血,溫熱的,散發出叫人屈辱的腥味,而椅子上的血有些凝固了,流出若干驚艷軌跡,氣味極其明顯,任兩邊窗戶大開,午後的風仍然吹不散血的濃郁。這些尷尬似乎永遠也走不到盡頭,霞對於自己的困境無力擺脫,也盼不到有人施予援手。暮呈已經不記得了,也許是她一放學便早早走了,所以對於霞是如何善後的一無所知。她是怎樣艱難挪動濕成一片的臀部,端水洗刷地上的血跡,然後怎樣一身狼狽地穿過大街小巷,在人們同情、惡意、嘲笑的目光里度過那個畢生難忘的無助時光。之所以聯想起這個場景,因為暮呈覺得,如果是程爾處在如此水深火熱的環境裏,絕不會無所適從,也許她會在初露端倪時借一件外衣扎在腰間,舉手打斷老師的講話,尋一個充分的理由,脫離了生理的尷尬,她甚至可以直言相告,無論如何,程爾這個磊落的女子都會從容地處理,極瀟洒地釋放自己,消解了戾氣,反使旁人的奚落失去陣腳。在白雲山上,倚着欄杆,眺望整個廣州城。話語已然盡了,暮呈終知自己的千里之行只為了一睹廢墟。她褪下指間那枚小小的戒指,遞給了張耀明,戒面是一朵白蓮,煞是別緻。張耀明搖搖頭,不肯收下,隔了會,伸手幫她戴上了左手無名指。這個動作,兩年前他曾經做過,暮呈淚如泉湧。這枚戒指是他們的訂情信物,他們曾經以為能夠廝守終身。終身是什麼概念,從這一瞬直至咽氣都不改初衷么,而所謂的愛情,可能只是一個時機問題,沒有太多的綺麗成份。她和張耀明的愛只延續了三年。她將自己關在蚊帳里,戴着耳機,整夜整夜地聽電台節目,用俗世的喧囂驅逐內心的清冷。每至凌晨,都將波段調至某個位置去聽情感夜話,這個都市夜幕深籠,眾多不眠的靈魂浮出水面,在電話線那端凄楚地訴說自己的心結。從某個角度來說,狀況都是雷同的,即感情的付出與收穫不成比例,因而心念難平。暮呈頭髮蓬亂,靜靜地聽着這些破碎聲音背後的掙扎。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夏日午夜,她與張耀明初初邂逅,他穿着黑色T恤,手插在褲袋裏,清清爽爽地微笑。她一早就想識得他,經常趴在寢室的陽台上,眺望對面美術系五樓那個與眾不同的身影。A大樓層的佈置極不合理,美術系的男生只需站在窗邊,就能看見對面女生穿着睡衣跑來跑去的樣子。兩幢樓之間只相隔二三十米,視力略強點,甚至能將春色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