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厭倦》 第一輯(10)
就是我設計的那個嘛,老宋很有幾分得色,柏總是我朋友,人很不錯的,是A城娛樂業響噹噹的人物呢。可是,和我們說這個幹嘛?暮呈也一臉迷惘。當然是有事,你們倆六點鐘在校門口等我,我帶你們去見見柏總,老宋說完就打算走了,轉身看了眼暮呈,又停住了腳步,嘿嘿了兩聲,把張耀明也叫上。到底什麼事?暮呈急忙問。給你們一個接觸社會的機會,老宋叮囑了一句,六點,校門口。那晚,她們在老宋的引薦下見到了錦都的老闆柏正南,柏正南的辦公室並沒有任何華麗成分,牆上空蕩蕩的,沙發也只有七成新,但柏正南坐在那裏,便有一種威懾力,他始終帶着一種得體的笑容,很注意傾聽別人說話,並不時微微點頭。老宋坐在他邊上的轉椅里,指着他們三個逐一誇獎,暮呈好半天才聽明白,原來柏正南想要找一個迪廳的營銷人員,能改善迪廳目前入不敷出的困境,他不經意在電話里和老宋提了提,老宋立刻帶來了三個人。柏正南接到老宋電話時笑着罵他,你這個人販子。蘭庄也有點坐立不安起來,因為她極不喜歡自己處於被選擇的境地,她向來都認為自己是最好的,哪怕有一絲被否定的機會,都讓她不適。張耀明只覺得滑稽,老師把學生介紹來夜總會上班,無論如何都不妥當,更何況,老宋態度還非常熱烈,如果被屈校長或凌主任知道了,老宋可有一頓好受了,在老宋的殷切眼神下,柏正南猶豫了半晌,眼神從他們三個人的臉上緩緩走了一遍,都留下吧。這句話,開始了他們的另一種生活,半個身子探出了象牙塔,成了A大無數不務正業學生中的一員。張耀明住在舊式公寓裏,二室一廳的房子,暮呈去了好多次之後,才徹底搞清楚那條複雜的路線,在很長一段日子裏,那段曲折的小徑成了幸福的象徵,歡天喜地投奔而去,遵囑帶上他心愛的啤酒,發現張耀明嗜酒,是戀愛一個月後,剛踏進房間,就被倒在地上的酒瓶絆了一下,定了定神,發現室內處處皆空瓶,空氣里瀰漫著啤酒特有的微醺。暮呈推開窗,看着對面密密麻麻的窗口,覺得自己與張耀明的戀愛也沾上了俗世氣息,更為踏實可靠。替他整理房間時,發現了一本影集,上面有童年的張耀明,穿着小短褲,傻傻地笑,還有張耀明初中畢業時的合影,一臉的鬱郁,站在後排中央。翻着影集,就像翻着張耀明過去的生活,一種親近的感覺撲面而來,最後,暮呈的眼神停留在張耀明與父母的合影上,應該是在某個酒席上,張耀明坐在他們中間,當時已經留了半短不長的頭髮,正伸着筷子夾菜,似乎很倉促地一抬頭。他母親臉上洋溢着笑意,依稀可見年輕時清麗的容顏,而他父親兩鬢微白,暮呈凝視着照片中那個清矍的男人,心中浮起了溫柔的感懷,張耀明是非常神似他父親的,連眼神都如出一轍。暮呈合上影集,坐在床邊,怔怔地想,自己是否能和張耀明長相廝守,彼此的生命交匯成集,在若干年後,也得以看他的蒼老與羸弱。張耀明住在主卧室,一應物品俱全,而另一間房住着梁木,梁木有台電腦,他在一家廣告公司做兼職,每天都早出晚歸,一回來,就睡得像具死屍。張耀明經常坐在梁木的電腦前,雙目炯炯地玩三國,暮呈不懂這種遊戲,曾兩次坐在張耀明的身邊,想要分享他的喜怒哀樂,可始終無法介入他的世界,他也不與她說話,眼睛與手指都投入了另一個界面,甚至懶得向她解釋,只等她自己覺得無趣,默默走開。她站在陽台上,擺弄着鬱鬱蔥蔥的盤景,心想,人總是有愛好的,應該尊重他的興趣。她從沒有想過自己可以不管不顧地坐在他腿上,雙手摟住他的脖子,痴痴地向他撒嬌——不要玩了嘛,陪我啦。也沒有想過自己有勇氣啪地一聲拔掉電源,用命令的口吻說,你已經玩了大半天,不要玩物喪志。她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席慕蓉的一句詩,在你年輕時,愛上一個人,請你一定要溫柔地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