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知(十一)(2)
這個女人是誰?整個晚上,她都在不停說她丈夫的病,非常激動,說她丈夫病得如何如何,嘮叨個不停。最後伊萊娜終於認出她來了:是她的中學同學,在**倒台的那個星期就寫信給她說:“啊,親愛的,我們已經老了!你該趕快回來了!
”這次她又提起了這句話,朗笑中,肥胖的臉上露出了一排假牙。其他女人又劈頭蓋臉地向伊萊娜問了一大堆問題:“伊萊娜你還記得嗎,那時候……”“你知道後來怎麼樣了嗎,那個……”“哦不,你應該記得他!”“那個長着一對大耳朵的傢伙,你老是嘲笑他的。”“你不可能忘了他!他盡提起你!”在這之前,那些女人對伊萊娜想跟她們說的東西根本不感興趣。可此刻突然這樣連連發問有什麼意圖呢?她們什麼都不想聽,那又是想打聽些什麼呢?伊萊娜很快發現她們的問題很特別:這些問題是為了驗證,她是否知道她們所知道的,是否記得她們所記得的。這給伊萊娜留下了一種揮之不去的奇怪感覺。一開始,她們對她在國外的經歷漠不關心,她二十多年的生活經歷就這樣被抹去了。此刻,她們又試圖通過這場拷問,把她久遠的過去和現在的生活聯繫起來,就好比把她的前臂砍掉,然後直接把手裝到胳膊肘上,或者把小腿截掉,把腳接在膝蓋上一樣。面對這番景象,伊萊娜呆住了,她根本無法回答這些問題;不過那些女人也不指望她回答,越來越沉醉於閑聊之中,伊萊娜則被徹底撂在了一旁。她看着她們的嘴巴,同時張開,不停地翻動着,從裏面蹦出一個個字來,不停發出陣陣笑聲(真是怪事:這些女人根本不在聽對方說什麼,怎麼就能說笑個不停呢?)。沒人再理會伊萊娜了,她們一個個興高采烈,那個聚會一開始時要啤酒喝的女人唱起歌來,其他女人也跟着唱了起來,直到聚會結束后,她們上了街,還在唱。在床上,伊萊娜回想着晚上聚會的情景;她流亡生活的舊夢又一次浮現在腦海中,她看到自已身邊圍着那些喧鬧而親熱的女人,一個個舉着啤酒杯。在夢中,那幫女人都是為秘密警察效力的,有令在身,要設下陷阱讓她上當。那今天的這幫女人又是在為誰效力呢?那個裝了一副可怕假牙的老同學對她說:“你該趕快回來了。”也許她是墳墓(祖國的墳墓)的密使,受命提醒她:警告她時間緊迫,生命剛開始就要結束。她又想起了慈母般親切和藹的米拉達,是她讓自己明白,沒有人對自己的奧德賽之旅感興趣。伊萊娜在心裏對自己說,其實米拉達也不感興趣。但憑什麼去責備她呢?她為什麼要關心與自己生活毫無關係的事呢?如果關心,那也是虛情假意的客套罷了。伊萊娜感到欣慰,因為米拉達是那麼友好,一點也不虛情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