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愛迪的生日(1)
他今天七歲,他的生日禮物是一隻新棒球。他用兩隻手輪流捏着棒球,感到雙臂充滿了力量。他想像自己是CrackerJack棒球收藏卡上的一個英雄,或許是偉大的投球手沃爾特·約翰遜。“看這兒,扔過來,”他哥哥喬說。他們正在遊藝場裏跑着,他們經過了一個遊戲亭,如果你能擊倒三個綠瓶子的話,你就可以贏一個椰子外加吸管。“快扔呀,愛迪,”喬說道。“別自己霸着。”愛迪停下腳步,想像自己在一個體育場裏。他將球扔了出去。他哥哥雙肘一夾,趕緊彎下腰去。“太重啦!”喬叫道。“是我的球!”愛迪尖叫着。“你該死,喬。”愛迪望着棒球咚咚響地滾下海濱走道,從一個柱子上彈回來,落在雜耍團帳篷後面的一小塊空地上。他跑去找球。喬跟隨其後。他們趴到地上。“你看到了嗎?”愛迪說。“沒——有。”一個沉悶的聲音打斷了他們。帳篷的一角掀開了。愛迪和喬抬起頭來。一個奇胖無比的女人和一個渾身長滿紅毛的赤膊男人站在他們面前。怪異表演團里的怪人。兩個孩子怔住了。“你們這些自作聰明的孩子在這後面幹什麼呢?”紅毛人咧嘴笑着說。“找麻煩?”喬嘴唇一抖,哭了起來。他跳起來,跑走了,兩隻胳膊還拚命地上下擺動着。愛迪也站起身來,然後,他看到了他的球,在一個鋸木架子旁邊。他眼睛盯着紅毛人,慢慢地朝他的球挪動過去。“是我的球,”他嘟噥一句。他拾起球,跑去找他哥哥了。“你聽着,先生,”愛迪粗聲粗氣地說,“我可沒殺你,聽到了嗎?我甚至不認識你。”藍皮人坐在一條長凳上。他笑了笑,好像要讓他的客人輕鬆起來。愛迪依然站着,擺出一副防禦的架勢。“讓我先來告訴你我的真實姓名吧,”藍皮人說道。“我洗禮時被命名為約瑟夫·克韋奇克,是波蘭一個小村莊裏一個裁縫的兒子。我們1894年來到美國。我當時還是一個小孩子。我的母親抱着我,把我舉到船舷欄杆外面。母親抱着我在新世界的微風裏晃蕩,便成為我最初的童年記憶。“像大部分移民一樣,我們沒有錢。我們睡在我叔叔的廚房裏的一張床墊上。我的父親不得不在一家工廠里縫大衣紐扣,賺血汗錢。當我十歲的時候,父親讓我輟學,開始跟他一起幹活兒。”愛迪望着藍皮人的麻子臉,薄嘴唇和鬆鬆垮垮的胸脯。他告訴我這些幹什麼?他心想。“我天生是一個膽怯的孩子,車間裏的吵鬧使一切雪上加霜。我的年齡還太小,不該跟那些整天滿口粗話、叫苦連天的人們待在一塊。”“每次工頭走過來,我的父親都會告訴我,‘低下頭。別讓他注意到你。’但是,有一次,我絆了一跤,碰落一袋紐扣,撒了一地。工頭大罵我沒用,一個沒用的孩子,必須離開。我現在還能清晰地記得那一刻的情形,我父親像街上的乞丐一樣苦苦哀求,工頭用手背抹着鼻涕,嘴角掛着一絲冷笑。我感到心中一陣絞痛。然後,我覺得腿上濕漉漉的。我低頭看去。工頭指着我尿濕的褲子,大笑起來,其他工人也跟着鬨笑起來。“打那以後,我父親拒絕跟我講話。他覺得我給他帶來了恥辱,在他的世界裏,我想,我是給他帶來了恥辱。但是,做父親的,是可以毀掉自己的兒子的。從某種意義上講,打那以後,我被毀了。我是一個膽怯的孩子,長大一點之後,我是一個膽怯的年輕人。最糟糕的是,我晚上還尿床。早晨起來,我偷偷地把尿濕的被單拿到水池裏浸上。一天早晨,我抬起頭來,看到了我的父親。他望了一眼臟被單,然後,獃獃地怒視着我,那眼神,我永遠無法忘記,他好像恨不得扯斷親情,跟我一刀兩斷。”藍皮人沉默起來。他的皮膚好像在藍色液體裏浸過,一小層一小層的肥肉耷拉在皮帶上。愛迪忍不住盯着看。“我過去並非一直是這副怪樣子,愛德華,”他說道。“但是,那時候,醫藥相當落後。我去見一位藥劑師,想找些葯控制我的神經。他給了我一瓶硝酸銀,告訴我用水調開,每天晚上服用。硝酸銀,後來人們認定那是毒藥。但是,當時我別無選擇,所以當它沒有效果的時候,我只能認為我吃得不夠。於是,我加大劑量。我喝兩大口,有時三大口,還不攙水。“不久,人們開始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我的皮膚變成了灰色。“我感到羞恥,焦慮不安。我吞下更多的硝酸銀,直到我的皮膚從灰色變成了藍色,這是那毒藥的副作用。”藍皮人頓了一下。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工廠把我解僱了。工頭說我把其他工人嚇着了。沒有工作,我怎麼吃飯呢?我到哪裏住呢?“我在一家酒吧里找到了一份工作,酒吧里很昏暗,我把自己藏在帽子和外套裏面。一天晚上,一夥巡迴遊藝團的人坐在後面。他們抽着雪茄,大聲說笑。其中一個裝着一條木腿的小個子,一直看着我。終於,他走過來。“晚上收工的時候,我已經同意加入他們的巡迴遊藝團了。我將自己當作商品出售的日子開始了。”愛迪注意到藍皮人臉上無可奈何的表情。他過去常常好奇,雜耍團里的那些演員是從哪裏來的。他相信,他們每個人都有一個悲慘的故事。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