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錯案即錯:遲到的正義非正義(10)
網球場,許樂康發泄似的揮拍發力,一擊強過一擊,終於,對面沒有還手之力。
“樂康,我認輸……”
對面的年輕男士收拍,撒着汗,走到了座位上歇息。
許樂康自己控控揮舞着球拍,還揮了幾下,才回到了休息的座位上。
“可樂,不是冰的。剛剛運動完,太涼不好……”季佳熙貼近的遞過來了兩瓶可樂。
“謝謝……”男士笑道。
“我儘力了,樂康,打不贏你,也說不贏他們,這個半年報,沒有別的辦法……我知道你難,兄弟也很想幫你,可是我就這些力……”
許樂康仰頭,將一聽可樂喝完,向遠處垃圾桶扔出。可是,他站的距離到垃圾桶太遠了,扔到了邊緣,聽到了噹啷一聲聲響。
“其實,真的是差不多,你們的財務總監,說實話,應該壞人……如果當時做的細一些,沒有那些多餘的問題,還是有調整的餘地的。你們一個上市企業,不怕得罪人,你們的財務總監還真是能力配不上這個職位的……”
男士道。他是許樂康的朋友,也是他們多年合作的會計師事務所的會計師,丁遠達。
“我知道了……何皓白跟着我父親幹了十多年了,一個中專的會計專業出身的,他能到這水平不錯了,一時半會兒換了他也不現實,董事會裏他和季叔都比我有威望……”許樂康若有若無的看了旁邊的季佳熙,季佳熙端端正正的坐着,目不斜視。“還是我們業績不夠,運氣也不夠,喘息半年試試看,走到怎麼樣算怎麼樣吧……”
許樂康的聲音很飄忽,拿手裏擺弄着網球,忽的又打了出去,網球彈在了地上,又飛起來老高。
“不是,樂康,你也不用硬抗,要真是抗不過去……你不是也說么,也靠運氣,先想想辦法捱過這半年,只要別給st了,也許明年就風水轉過來了……”
丁遠達道。
許樂康自嘲的冷笑:
“這風水轉了好幾年了,都沒有越來越好,就真是st了,也不出乎意料……兄弟,謝謝你了,走吧,咱們吃東西去……”
“別謝我,其實我反倒沒有什麼好說的。倒是那個,你那個案子裏的兄弟,沈家旭,他做了很細的工作,把一些報告裏的問題羅列出來,把需要調整的項目一一的調整,寫明了原因,差一點就過了……”
丁遠達看着許樂康的臉色緊張了些,便是及時打住了。
“替我跟他說句謝謝。我欠他個人情……”許樂康道。
丁遠達略是意外許樂康的說辭,很顯然,他對沈家旭並沒有太多的敵意。
“沈家旭年紀不大,但是水平絕對是超一流的。要不要聘請他到你們公司做財務總監?至少業務上可以指導很多,這些簡單的紕漏出不了的……”
“哼……劉玲玲寧願公司倒了都不會想見到沈家旭在公司的,何況,也沒意思……”
許樂康道,一邊說著一邊往前走。
“沒意思?什麼沒意思?”丁遠達疑惑着,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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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里,民警胡建軍認認真真的跟杜蘅說著那起陳年的老案子。
桌子上擺着一張圖,圖上畫著的是案發時候現場;案發周圍的場地的情況。胡建軍指指點點的說著當時誰誰誰的口供是怎麼樣的,在什麼位置看到了誰;從哪裏到哪裏需要多久的時間;誰誰誰都被詢問了,口供的一致之處與衝突是什麼。
“多方面詢問,我們鎖定的嫌疑人是鍾志強。時間雖然很緊,但是他有作案時間和作案動機,有目擊證人……按照當年的標準,判刑也是夠的。”
杜建軍最後下結論,他看了看杜蘅,又問:
“你信嗎?”
“我相信你們當時是很周全的調查,才鎖定嫌疑人,才抓捕鍾志強的。我還年輕,不能所清楚那個時候定罪量刑的標準,但是,因為這個案子我查了很多案例,當年的話,法院這麼定罪也沒有太大的問題的。”
杜蘅望着胡建軍,說的很真誠,頓了頓,又道:
“可是,胡警官,當年的判決,您都不認可,不是嗎?一起殺人案,在結束了的二十年您一直耿耿於懷,一直在研究,您都不認可當時這起案件是鐵證如山的,對不對?您一直在想,在琢磨紕漏在那裏,真兇是什麼人,只是還沒有給您找到而已。”
杜蘅語氣緩緩的,很溫和,很親近,但是,也很篤定。
“對啊,我自己也不認可,說服不了我自己……可是,我找了這麼多年,也找不到更大的瑕疵。明明這麼結案,也沒有錯,可是我就是心裏頭不安生。我覺得哪裏頭有不對,但是,又不知道哪兒不對,怎麼才是對的……”
見自己的想法被杜蘅揭穿,他沒有動怒,坦白自己的心事,胡建軍一聲長嘆。
“幹了這麼多年的刑警,多多少少是有些相信直覺的。這東西很玄妙,就是感覺,說不清道不明,說服不了別人,可是,也沒法改變自己的想法。我就是覺得不對勁兒,可是,也沒啥發現……這麼多年,這肩上的杠杠星星換了又換,我一直沒有離開這地兒,多少還是心裏頭有心結……”
許是臨近退休了,對“命案必破”的業績不那麼的看重了,對或輝煌或遺憾的過也沒有那麼在意了,反而,當年這個“鐵證如山”的案子,真如大山一樣,壓在他心上了。
其實當年經辦這個案子的很多人,警察,法官,檢察官,不少人也覺得有隱憂,不少人有顧慮,但是,所有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更沒有人再去追着問了。當年,因為破案各個部門都有人升職,有現在已經是廳局級領導幹部了。這個案子,如果是真的翻案了,是很不好看的。
胡建軍自己去查,也被人議論過說他是眼紅當年的同事升官發財了,好在,這麼多年,他真是看淡了。
聽着胡建軍絮叨着往時,杜蘅油然而生一股敬意。
“我師傅這些年,一直在研究這個案子,還是時不時的跟當年案件有關的人接觸,可是,當年的證據和證言就那麼些,沒有dna,也沒有更可靠的檢材,確鑿證據就那些,兇器是一塊扔在死者身上的石頭沒有提取到指紋,血跡沒有dna的檢測,死者和鍾志強都是B型血……師傅很難再有新的發現,可是一直困擾着師傅。”
年輕的民警段瑞說道。
杜蘅側頭:
“那麼,胡警官一直與當年案件有關的人有聯繫沒有新的發現嗎?”
胡建軍搖搖頭:
“沒有,也不全是……發現有的人可疑,當年覺得可疑,依舊可疑,可是沒有確鑿的證據。有些證言有衝突,有些人越來越閃爍其詞了。這些年,再去問,都說記得模糊了,誰又能拿他們怎麼辦?現在再定罪,肯定不可能了,就是鍾志強,想翻案也很難……這小子關了十幾年,再關幾年就出來了。大半輩子過去了……”
胡建軍絮絮叨叨,是滿滿的遺憾。
顯然,胡建軍的解釋否定了杜蘅關於新證據的思路。
“別說都是含糊其辭的證言,現在就是一個人站出來說看到另外一個一直被猜疑的人殺人了都沒用。沒有確鑿的直接證據了,要是有判決,估計是要等老天爺來判決了。”
段瑞嘆氣道。
“一個人殺人了,不該就沒有證據的。可是,一個案子,弄成這樣子,真不應該啊……”
胡建軍很沮喪。
有不少葫蘆僧判過葫蘆案,但是,還有一線基層的人,堅守着良心與風骨。困於當年的技術條件,壓力與形勢,杜蘅能夠理解所發生的事情,但是,普通人很難理解。局中人其實最是明白四面八方的壓力,不能夠輕鬆任事,勇於決斷。
鍾志強案的申訴,因此才變得格外的艱難。
誰都知道,依據現在的判決標準,幾乎不可能再破案,確定真兇;此時的“疑罪從無”比審判判決時候需要更大的勇氣。
“胡警官,您覺得殺人案就必須要破案嗎?就必須找出來真兇,懲治兇手對嗎?如果證明不了是別,現在證據也不能夠證明是鍾志強殺人,您覺得可以放他嗎?”
杜衡忽的一連串的問題。這個案子如一個刺蝟,處處棘手,可是必須得取捨。
“以前年輕時候,覺得是懲惡揚善必須抓到壞人。可是,冤枉好人比抓不到壞人還嚴重啊……”
胡建軍一聲長嘆。
這一聲嘆息中,杜蘅有了考量。
那些動不動就破陳年老案的劇情,多是TBV的電視劇。現實比劇情蒼白太多也艱難太多,沒有誰就是天生的主角,那麼,就得在這個規則和現實里想到辦法。
杜蘅一連串的謝謝中,向胡建軍道別。胡建軍、段瑞與杜蘅交換了聯繫方式,段瑞還愉快的邀請價格微信,請杜蘅有消息隨時互通有無。
出了派出所,趙雯不解的問道:
“其實,他工作了這麼多年,也沒有找到什麼真兇,也沒有什麼收穫啊。”
“這足以說明問題的……證據不足,事實不清……”杜蘅神色嚴肅。
“好像回到了原點啊……”趙雯不樂觀。
杜蘅揚了揚頭:“那就華山一條路,走到底吧!”
杜蘅的目光堅定執着。
其實,杜蘅知道自己收穫的不只是案情的結果,而是,從發已經灰白的老警察的身上看到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