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金城燕深深嘆了口氣。「誰讓我對不起你們呢。我也想明白了,你的心裏如果已經住下了她,就沒有我的位子,那我也不等你了,天下的好男人多得是,我金城大小姐還怕嫁不出去嗎?」
說完,怕哥哥發現她和蕭離正在密謀的事,便丟下蕭離匆匆地追到前面去了。
「蕭大人,錦衣衛的魏大人說有事問您。」一個兵卒這時忽然跑來稟告。
魏建南?他怎麼又追到這裏來了?蕭離心中覺得討厭,此刻更沒心情去見他,但是名義上魏建南是他的直屬上司,只有過去一見。
天已全黑了,魏建南的臉色卻好像很不好看。
「蕭離,你知罪嗎?」他劈頭就是一句質問。
蕭離看着他,眸子如清水般晶亮。「不知。」
魏建南疾言厲色地怒斥,「前幾日我對你說京中有刺客,你還裝腔作勢地說不知道,現在有人告發你,說你曾經幫助那名刺客逃跑,你怎樣解釋?」
這莫須有的指控讓蕭離一頭霧水,但是他早已熟諳官場爭鬥,稍一遲疑后,就冷笑道:「魏大人,我已經被皇上派到這裏來守陵了,魏大人還是不肯放過我嗎?我不知道什麼刺客的事情,也請魏大人不要公報私仇,胡亂給我扣壓罪名。」
魏建南被戳中痛處,立刻惱羞成怒,「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哼!現在人證物證俱在!你在城門丟下了一個包袱,包袱中有一把短刀,正是當日刺客所使用的。城門有兵卒指說曾經看到有人神神秘秘地來找你,丟下了這個包袱給你,你還想否認嗎?!」
「證人在哪?我可以和他當面對質。」蕭離坦然道。
「不必,那人已經在詔獄簽字畫押了,容不得你抵賴!」
他一哼。「原來是屈打成招,我就說曾做過我手下的人,像魏大人這樣忘恩負義的還不算多。」
被罵得臉色青白交錯,魏建南氣得大吼,「蕭離!你這個狂妄囂張的謀逆之徒!來人啊,給我拿下!」
「且慢!這件事萬歲知道嗎?」蕭離橫劍立目,大聲問。
魏建南哼笑道:「這點小事就不必麻煩萬歲了,等你招了供,我自然會稟明萬歲。怎麼?你還敢抗命不成?」
「如果是萬歲的命令,蕭離不敢違抗,但如果是魏大人的命令,就得必抗無疑了!」驟然間抽出長劍,面對幾十名正要包圍他的錦衣衛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各位也是我的舊部,都知道我當日跟隨萬歲遠征蒙古時,以一檔百也不曾敗過的事,今日你們誰想拿下我的腦袋去立功激賞,就一起上吧。」
他站在斜斜的台階之上,稜角分明的臉上是萬夫莫敵的氣勢,斜睨着台階之下那幾十名曾經是舊部,如今是敵人的人,重新恢復面無表情的模樣,卻讓人從心底膽寒。
魏建南見手下人都膽怯地向後退,更是氣得暴跳如雷。
「誰敢抗命就視同蕭離的同黨!」他揮舞着雙手,「上!」
就見錦衣衛們遲疑着、掙扎着,終於彼此對視一眼之後,一擁而上,將蕭離團團包圍——
謝縈柔被金城絕重重地丟進屋裏,膝蓋磕到床頭一角,疼得她不得不跪倒在冰涼的石板上。
而那冷冷的聲音已欺身而至。「謝縈柔,你該知道,這世上所有你想要的,我都會送到你眼前,為什麼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一定要忤逆我,逼我對你發狠?!」
轉過臉,謝縈柔嘴角依舊掛着那抹似有若無的笑容。「這世上的一切我都不在乎,我所想要的,只是他一個人的平安而已。」
「他要是不能平安呢?」金城絕幾乎將牙咬碎,恨聲問。
望着他,她眼中並沒有憤怒,只是很淡的淡然,「那我也再無所求了。」
他的心被這句話狠狠刺穿,傷口汩汩流着血,或許還有他一直流不出來的,眼淚。
曾經在許多年前,他和蕭離一起趴卧在冰天雪地的草原上,潛伏着等待敵人,一隻路過的狼趁他不備,咬傷了他的腳,那種鑽心的痛都沒有讓他流淚,還有閑情對幫他殺死狠的蕭離開玩笑。「可惜了這麼好的一張狼皮,你那一劍不該斬在它背上,而應該插在他的肚子上。」
「你能要狼翻身讓我殺嗎?」那時的蕭離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將一罐止血藥倒在他傷口上,雖然疼得撕心裂肺,他卻還是保持着笑容。
但是如今,他好像越來越不會笑了,總是時時刻刻都感覺得到痛。而這句話傷他之深,甚至痛過那惡狠咬破他皮肉筋骨的一口。
這是直咬碎他心的一口。
「公子,皇后陛下請您入宮一趟。」
婢女站在門口,不敢進來,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向來俊美如仙人的主人會有如此陰寒恐怖的表情,像是要將夫人一劍刺死在這裏似的。
「皇上的說客!」他重重地冷哼,「不去!」
婢女有些顫抖地說:「公子,皇後派來的人說,她是來幫您的,請您不要誤解了。」
對於其他人來說,徐皇后是個值得尊敬的女人,她美貌與智慧並重,幫着丈夫奪得本不屬於他們的江山。
但是對金城絕來說,她還有一點不同——她是這世上唯一能看透他心的女人。
所以,就因為她差人來說的這兩句話,他最終還是入宮了。
「這麼晚了還召你入宮,家裏的夫人不會生氣吧?」徐皇后待金城絕猶如姊姊對弟弟一般,當她第一次見到金城絕時,他還不過是個是十歲出頭的孩子。
「你這麼小的年紀,為什麼要當兵?」當年她曾好奇地問這個看起來像女孩兒一樣漂亮的男孩子。
而金城絕的回答讓她久久難忘。「我要磨礪自己的意志,將來好做人上人。」
然後十幾年過去了,他果真按照計劃一步步實現他的夢想,她也很欣慰自己的丈夫可以有一個如此厲害的幫手,不過……
「我昨天讀到你的一闋詞,沒有讀明白,想找你聊聊。」徐皇后見第一個問題沒有得到回應,於是笑着從手邊拿起一張紙,「你都不知道你的大作有多出名,我在北平的時候就經常聽到人家傳唱,聽說連朱允炆都很賞識你的文采。」
金城絕瞥了一眼,那是他去年寫的詞了。
清塵雨潤,染點點春泥,行幽徑,穿花影,鬱郁新翠,停不住,瘦骨輕盈。往事伶仃,恩來皆惆悵,暗傷盈盈寸腸,魂魄凄清。曉來醉卧,梨花樹下,他鄉月明。
「娘娘文采超群,怎麼會讀不懂?」
徐皇后說:「我一直以為你過得很快活,但是看詞中你的心情卻是如此凄苦。絕,你有多少不開心的事情埋在心裏沒有向人傾訴過?倘若憋得久了,就到我這裏來坐坐,你知道,我一直當自己是你的姊姊。」
她當她是他的姊姊,而不是把他當作她的弟弟,這句話,用這樣的語氣和立場說出來,更加讓人感動。以國母之姿主動示好,這是她不會給予別人的善待。
金城絕怔怔地站在那裏很久,最後緩緩屈膝跪坐在她身前,將頭枕在她膝蓋上,輕輕說:「娘娘,您還是原來的那個娘娘,沒有變過。」
「可是你好像變了。」徐皇后笑着撫摸他的頭,「以前你小時候偶爾會和我說軍中的一些事情,說那些跋扈的將軍怎樣欺負弱小的士兵,但是現在,你把所有心事都埋在心裏。不開心的事情越積越多,就會漸漸忘了快樂的滋味。我很喜歡看你笑的,可這次在應天重逢,我發現你笑得越來越少,越來越不真了,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