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我就和他聊了聊天……聊聊你什麼的。哦對了……我還發現他耳朵上也有一顆痣……可是他好像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陸安的聲音逐漸小了下來,他將沉重的袋子放在了餐桌上,略有懊惱的看向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男人,“承宇哥……我總感覺自己好像說錯什麼了……”
陸承宇只覺得大腦有些混沌。
他僵硬的說了一句“沒事”,還勉強扯出了個笑容揉了一下陸安的腦袋,囑咐他餓了就先吃點東西。隨後連鞋都不曾換,就匆忙進了書房。
陸承宇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慌亂。
明明只是一個替身罷了,他卻會在沈默離開的日子裏每日每夜的思念,幾乎每天都想衝去對方工作的醫院將他拽回自己的懷裏。然而他的自尊又不容許他主動去找沈默,於是就每天死死熬着等對方主動聯繫自己。
他發誓這一次無論沈默說什麼,他都會不計前嫌,沈默想要什麼都好,只要是他能給的,他都會送到對方面前。
然而沈默卻走了。
他突然後悔起自己將陸安帶回這間公寓。明明不是沒有別的房子,但或許是那天過於憤怒,在明知道會有被沈默發現的危險之下,他卻鬼使神差的將陸安帶了過來。大概當時也存了氣一氣沈默的想法,好讓他意識到自己的身份……然而現在,陸承宇後悔了。
沈默全都知道了。
無論是陸安的存在……還是那顆痣……
身體仍舊有些僵硬,他死死的抿住了唇,試圖壓下心中的慌張。他忽然意識到沈默和陸安是不同的,儘管他確實深愛着陸安,但沈默也已經成了不可替代的那一部分……
拳死死的握緊,隨後又慢慢的鬆開了。陸承宇拉開椅子坐下,從大衣的口袋裏拿出了手機。
儘管心情慌亂又不安,但在深吸了一口氣后,他還是按下了通話鍵。他有些擔心沈默拒接,但大約過了十來秒,電話被接通了。
沈默並沒有開口。
略帶壓抑的呼吸聲從話筒中傳來,陸承宇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兩人就這樣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沈默打破了這份僵持。
“你……打電話給我做什麼?”
他的嗓音還帶着沙啞,明明仍在落淚卻又死死的忍着,不肯讓對方聽出絲毫。但這又如何掩飾的住呢?陸承宇幾乎是在他開口的那一瞬間就聽了出來,心也不自覺的就緊緊懸起。
“沈默……”他低喚了一聲對方的名字,然而不待他再開口,沈默就哽咽着開了口,“你還聯繫我做什麼?!陸承宇……我真的沒想到……”
“我真的沒想到……原來一切都是假的……你居然是這樣在騙我……”連呼吸都在顫抖,他強忍着淚意,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了一些,“陸承宇,你很好……是我太蠢了……”
“是我太蠢了……居然一直沒有發現……”
男人緊皺起了眉頭。
他想要解釋,但突然又發覺自己沒有任何解釋的理由,只能焦急又不安的低喊對方的名字。
“沈默,你現在在哪?!你給我回來……”
“……不用了,陸承宇,我們不用再見面了。”
情緒似乎穩定了許多,沈默苦笑了一聲,“我不會再去找你,你也不用來找我……我們再也不用見面了。”
“沈默!”
陸承宇低吼了一聲,他焦急的站了起來,連聲音都忘了壓低:“你想和我斷了?!我告訴你你休想!你給我回來……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你不準走!”
“抱歉,我還有事,先掛了。”
“你敢!”男人死死握緊了拳,他又一次不可抑制的憤怒了起來,“沈默,你要是敢走……你以後可別來求我!你現在回來……我可以不計較你說的那些話……”
“怎麼,我還會下跪來求你嗎?”沈默低低的笑了起來,“陸承宇,你是不是太自大了……有錢的人又不止你一個,我為什麼一定要來求你呢?”
“你不是說了,我再找個男人陪/睡就是了。”
“沈默!”
陸承宇額頭的青筋都爆了起來,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惱怒之下隨口說的一句話居然成了現在反駁自己的理由,“你現在在哪?我來找你……之前是我不對……你冷靜一點……”
“我很冷靜。”
沈默嘆了一口氣,瞬間疲憊了許多,“陸承宇,我不想鬧得太難看,就這樣吧……”
他似乎真的不想再聽到對方的聲音,說罷就掛了電話,隨後將號碼拉入了黑名單。陸承宇還在倉皇的反覆撥着,當他一遍又一遍的聽到“正在通話中”的溫柔女聲時,才終於意識到自己被沈默拉黑了。
居然……拉黑了?!
指甲刺入了掌心,但男人卻毫無察覺。本就難看的臉色如今更是佈滿陰鬱,他定定的站了許久,當雙腿都麻木的失去了知覺時,才低低的冷笑了一聲。
好……很好……
書房的門被輕輕地敲響,陸安等了一會兒,才見陸承宇開門走了出來。看見對方黑的能滴出墨汁的臉色,陸安忐忑的眨了眨眼,斟酌了片刻才小聲的開了口——
“承宇哥?發生了什麼事嗎……?”
“是不是……我之前說錯話了……那個人生氣了……”
“不,和你沒有關係。”陸承宇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心中如波濤般洶湧的憤怒,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伸手輕輕揉了揉陸安的髮絲,“你還沒吃飯吧?我來把東西熱一下,你去看會兒電視……”
“哦……好。”陸安愣愣的點了點頭。
另外一邊。
沈默並不如最後他在電話中那般平靜,而是捂着眸倚靠在牆邊許久。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去關心路過的行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了,只想好好的睡一覺,忘記剛才所發生的一切。
然而不行。
父母還在醫院裏等着他,他只能胡亂的擦擦自己臉上的淚,拍拍臉頰讓自己清醒一些罷了。父親的手術費除去醫保能報銷的部分也至少要三四十萬,他必須得動作快一點……向親戚朋友借也好,向以前的同學借也好……
沈默勉強振作了精神,疲憊的朝醫院走去。
醫院的工作不會因為他父親病了而減輕多少,沈默仍舊得不停的在急診-門診-住院部來回奔波。而與此同時,借錢的事情也並不那麼順利。三年前父親賭博欠下的賭資還未還清,親戚之間的情誼也不再剩下多少。儘管沈默已經努力的再三保證自己會連本帶利的歸還,卻也不過籌得三四萬而已。以前的同學如今一個個也剛剛事業起步,關係好的勉強拿出五千一萬來,而關係不熟的直接將他當做騙子拉黑,連一句別的話都沒有。
人情冷暖,不過如此,他卻沒有資格埋怨一句。
新年並沒有因為苦難的蹉跎而延遲到來的腳步,街上的商鋪也都貼上了窗花和春聯,耳熟能詳的新年頌歌也隨處可聞。醫院裏儘管仍有許多住院的病人,但門診卻還是停了,只開了急診處理緊急的情況。沈默如今幾乎是住在了醫院,於是被安排了白天急診的班,專門處理與骨科相關的事宜。
當時正是中午,因為患者並不算多,於是別的醫生都去了食堂,只有沈默沒什麼胃口,主動留在了急診處。他剛低頭寫了一頁病例,就聽到救護車的聲音傳來,於是只披着一件薄薄的白大衣便與幾個護士一起推着推床匆匆跑了出去。
救護車上的醫護抬下來了一個孕婦,沈默接過擔架時才發現居然是那天在公寓裏見到的陸安。陸安的臉色格外蒼白,額頭也因為疼痛而佈滿了冷汗。但在看見沈默的那一刻,他還是眼睛一亮,強忍着痛打了個招呼。
“嗨……你還記得我嗎……”
沈默怔了一瞬,隨後點了點頭。陸安想和他聊聊天,但現在顯然不是合適的時機。而沈默也只是簡單的安撫了他一下,就匆忙詢問起與陸安一同前來的中年男人了。
情況並不複雜,陸安出了一個小車禍,撞上他的人是個出租車司機。司機見自己撞了個孕婦也慌了神,於是立刻打了120將人送了過來,還沒來得及聯繫陸安的家屬。沈默剛好是骨科醫生,處理車禍造成的骨折很有經驗,於是又轉頭詢問起陸安的情況來。
“你感覺哪裏不舒服?”
“腿……很疼很疼……就右腿,左腿沒被撞到……”陸安還在冒着冷汗,“剛才疼的厲害……現在稍微好點了……”
如果只是普通人,那直接拉去拍個X片,打一針杜/冷/丁,再打上石膏安排住院即可。但陸安懷着孕,X片是不能拍的,MRI時間又太長,更何況還有胎兒的情況需要考慮。沈默低聲和護士商量了幾句,便要剪開陸安的褲子用手去摸。
陸安忽然慌張了起來。
“誒……怎麼……現在是要做什麼嗎……”
“要把衣服剪開,我摸一下骨頭,看看情況。你懷着孕,不好照X線。”沈默溫柔的解釋了,但陸安還是很慌張。護士已經拿着剪刀過來,他忽然緊緊拽住了沈默的衣擺,緊張又不安的開了口,“等等……我有個事……只和你說……你讓護士先……先等一下……”
他的神色有些忸怩,明明疼的不行了還苦着臉哀求的看着沈默。沈默點了點頭,讓護士先去處理別的事情,隨後蹲了下來。
“哎疼……你過來點……耳朵湊過來……”
沈默將耳朵湊了過去。
陸安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聲音細若蚊蚋:“我……我是男人……不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