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沈默的思緒還無比混沌，怔忡又恍惚的看着虛無。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像是被奪走了渾身的力氣，連身姿都有些搖晃了起來。

“是我的錯……”

“對不起……”

“是我……害死了他……”

他像是在對陸承宇說話，但目光卻沒有焦距，只是無意識的喃喃罷了。他沒有看到面前的男人逐漸暴怒的面容，於是當拳頭落在身上時，也絲毫沒有躲閃。

他彷彿感覺不到疼痛，思緒反而更加模糊了，連反抗的動作都沒有。但身體還是疼的，疼的蜷縮了起來，連站姿都無法繼續保持，直接蹲坐着靠在了牆上。他想要歇一會兒，就這樣靠着牆歇一會兒，然而陸承宇卻沒有滿足他的願望。

沈默被拽着衣領站了起來。

他很疼，他的身體很疼，疼的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一次次被動的被拖拽着站起，然後再癱靠在牆上。他聽到那些拳腳落在自己身上的聲音，很響，也不知道是不是會被打斷骨頭。

如果肋骨斷了……會很麻煩的啊……

等到陸承宇被保安拽開時，沈默已經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了。

他蜷縮着躺在地上，像是瀕死的魚一般喘息着。明明先前還麻木的大腦卻在這一瞬被疼痛刺激，他感覺自己像是被火車碾過了身軀，明明就快要死了，卻又吊著一口氣，好讓他感受死前的痛苦。

耳邊隱約傳來陸承宇的怒吼聲，他下意識的想要安撫對方，讓他別那麼生氣，但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沈默忽然覺得很累。

其實也不是忽然，或許自從他離開陸承宇的那一天開始，他就已經沒有再輕鬆過一天了。疲倦又一次襲來，他慢慢的閉上了眼，打算稍微歇一歇，就只是歇一會兒……

然而，他卻被拉了起來。

他聽到了鄭文睿的聲音，對方似乎在和陸承宇爭執着什麼，吵得他有些難以入眠。隨後那聲音又近了，他被拉了起來，像是失去了骨骼一般，勉強的依靠在了對方的身上。

“沈默……你沒事吧？他打到你哪了……我帶你去做檢查……”鄭文睿的嗓音在哆嗦，他拚命的想要扶起沈默，但對方的身體卻又軟軟的要往下滑去。沈默的臉上帶着深紅的掌印，額頭上也有撞擊在牆上而高高腫起的包。他甚至不敢想像方才對方到底遭到了如何殘暴的毆打，只能不斷的低聲呼喚着。

沈默覺得很難受。

身體的器官像是都移了位，躺着的時候還沒那麼覺得，現在被強制抱着站起身時卻疼的他大腦一陣一陣發暈。但他知道鄭文睿是好心的，於是又勉強睜開了眼睛。

視野一片模糊。

他感覺自己身邊似乎有很多人，但又看不清，只能通過依稀的白色辨認出醫院的工作服。鄭文睿還在耳邊不斷的詢問着，沈默想要和他說自己沒事，但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個音來。

肚子忽然很疼。

沈默隱約聞到了血的味道。

他以為自己是被陸承宇打出鼻血，剛想從口袋裏拿餐巾紙出來擦擦，一大口鮮血卻嘔了出來。鮮紅的，黏膩的，充滿了腥氣的血液落在了地上，落在了他的白大衣上。鄭文睿顯然是被嚇住了，連手上的力氣也不自覺地鬆了一下。

沈默慢慢的跌坐了下來。

他跪在了地上，一口又一口的嘔着，像是要把渾身的血都吐出來一樣，沒有絲毫要停下的樣子。血很快就漫了開來，像是一朵盛開的鮮花。

沈默最終陷入了昏迷。

他睡了很久，久到不願意醒來。他夢到自己獨自坐在一片花海，沒有別的任何人。他可以盡情的奔跑，跑累了就原地躺下，沐浴在花朵之中，享受着輕輕的風。

沒有比這更幸福的夢了。

然而他還是醒了。

醒在了冰冷的病房裏。

護士給他量了血壓和體溫，隨後通知了主任。鄭文睿匆匆趕來，還帶了溫熱的白粥來看他。沈默道了謝，他沒有提之前發生的事情，只是安靜的坐在床上，小口小口的喝着粥。

可惜，那碗粥只喝了一半，幾個警察就走進了病房。

他們要求沈默去一趟警察局，甚至連喝完粥的時間都沒有給，就匆匆要給他銬上手銬。鄭文睿氣的直哆嗦，院長也急忙趕了過來，試圖同對方交涉。

然而警察並沒有給任何人迴轉的餘地。

沈默被拉下了床，他連衣服都不曾換，就被銬上了手銬，像是押送犯人一般被拽着走出了病房。其他的患者還有家屬都好奇又不安的看着，他不是沒有感覺到那些目光，只是實在是沒有力氣去做任何回應了。

他只穿着一身單薄的病服，在寒風中實在是冷的刺骨，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幾乎是半推着被推到了醫院門外，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記者扛着攝像機不斷的拍攝，甚至還將話筒推到了他的面前，像是機關槍一樣問出了一系列問題。

事情被曝光了。

沈默一句話都沒有說，就被推進了警車之中。

他的大腦還未曾清醒，於是也不曾仔細的去想事情的緣由。先前醫院出醫療事故的不是沒有，但卻都不曾這樣向犯人一般被帶走拷問。他還以為這只是醫療事故調查的流程，連反抗都沒有就被押下了車。

然而，他卻在警局的門口看見了陸承宇。

那個曾經同他耳鬢廝磨的男人正站在那裏，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的看着他。他的臉色有些發青，眼下更是一片烏黑，連鬍渣都不曾颳去，顯然從事發到現在都根本不曾休息。

沈默忽然覺得渾身發冷。

他茫然的看着陸承宇走到自己面前，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對方卻冷笑了一聲，將煙頭扔在了地上，用腳用力的捻滅了。

“你恨陸安？”他的目光像一把刀，狠狠的割着沈默的身軀。

“我……沒有……”沈默抬起了眸，終於發出了沙啞的聲音。

“那你為什麼害死了他？！”陸承宇的呼吸粗重了起來，他死死的瞪着面前的人，試圖從他的臉上找到一絲愧疚亦或是不安。他怎麼都無法相信自己不過是離開了片刻，陸安就從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他本不想去懷疑沈默，然而對方從手術室里出來時的表現卻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的陸安被害死了。

沈默茫然的看着他，許久才垂下了頭，低喃了一句“對不起”。

他確實害死了陸安。

他的表現在陸承宇眼中相當於默認，男人強忍着憤怒才不至於將握緊的拳頭再一次砸到沈默的身上。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憤怒些什麼，明明恨不得立刻讓沈默賠陸安的命，又盼望着他能夠否認這一切，只要一句話就好……

然而沈默只是說了對不起。

陸承宇的呼吸又紊亂了起來。

他想要狠狠的按住沈默質問到底是怎麼回事，然而身處的地方卻不容許他這般胡作非為。他忽然有些後悔自己居然找了警局的關係，但既然已經如此，那也不必再更改了。

陸承宇看了一眼邊上的警察。

沈默幾乎是立刻被推着朝里走去，他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差點摔在地上。警察呵斥了一聲，他又被拽着站了起來，踉蹌的朝警局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