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死(4)

新死(4)

我和妹妹在舅舅家看從集上花五塊錢買回來的《陽光燦爛的日子》,不錯,居然還能看。馬小軍笑起來真很七十年代。總之現在不會有人有那樣的笑容。連相貌都是時間性的,每個年代有每個年代的容顏。只是常常會出現“不合時宜的人”。白襯衫,小平頭,綠軍裝,真是帥得不得了。市裏的電視台新開了一個點歌頻道,十塊錢一次。很多人點張信哲,有大約20%的人點伍佰和Beyond。還有個別同志點王菲和許美靜。最好玩的是等別人選歌的時候,盯着屏幕喊自己喜歡的歌名,比如:“《海闊天空》!《舊日足跡》!《挪威的森林》!《悶》!《雪人》!《謝謝你的愛》!……”運氣好的時候真的會先成我喜歡的,但運氣不好的時候,聽到的就是《懂你》和《咱當兵的人了》。就在那段時間我聽了許多流行歌。大年初一初二,家家戶戶放鞭炮,7點多我就給震醒了,別人早就起床了,但我實在太困。三姑、我奶奶、我姥姥都一遍遍地叫我,我的小夥伴也來叫我。三十晚上我是在一個小時候的玩伴家裏過的,一共來了十來個人,都是十七、八,十八、九大小,圍着打牌、下棋、吃瓜子、看電視。炕上特別熱,簡直燙人,我們蓋着被,喝着茶水。他們對我簡直是體貼得不能再體貼了,我想吃蘋果就給我削了皮遞到我手裏,我想吃瓜子就給我剝瓜子仁。還一塊塊地給我剝糖,我來者不拒,全都笑着吃掉,早忘了吃糖太多的種種壞處。每次玩完偉波都主動給我送回到我三姑家門口然後看着我進門。在我哥沒當兵前他和我哥是好朋友。說實在的這兩天我一直是歸心似箭,但只要我和他們在一起,總很快樂。想到春節過了就得很快要離開這兒,又挺懷戀。那一望無際的田野,冷冷的風和衝天的白楊。都是那麼吸引我。這裏的冬天,天很藍很高,陽光變幻莫測,紅磚瓦房和路邊的野草無不顯示出一種堅硬的力度。就像北京的冬天被懷念者懷念一樣,這裏的冬天也讓我在沉默中呼吸。沒有什麼比田野中清鮮的空氣更讓我舒服高興的了。白雪上覆蓋著紅色的碎紙屑子,家家門口貼着龍飛鳳舞的對聯。我在幾乎每一個童年時的玩伴的家裏都看到了掛着的我們在幼兒園時和同班小朋友的合影,我們穿着幼兒園的校服,男孩藍色,女孩粉色,排成二隊站在春天的桃樹底下,我被曬得紅里發黑的臉,目光執着地望向某個不知名的遠方。“嘉芙,你是多大去北京的?”我在鄰居海波家串門時他問我。他現在在城裏一所中學上高二。聽說學習現在挺上進的。“大概9歲的時候吧。”我說。“你是看了《世上只有媽媽好》才走的嗎?”雪紅問我。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部在大陸大賺眼淚的港台劇,當時很有名。“她那時還沒有。”海波接口說道。我的臉“騰”地熱起來,像發了燒一樣辣得燎人。“不,她看了。”“我看了才走的。”“你哭了嗎?”雪紅問。“哭了。”我說。我記得那時我大概6歲,村裡說在大禮堂看電影,我們就一直向那兒趕。走到村頭遇到幾個人,她們問我們有沒有帶手絹,因為那時那部影片的廣告詞是“想看這部電影嗎?別忘了帶上你的手絹。”我想我肯定得哭。於是我們又回到家裏取手絹。到達電影院時已經開場半天了,我好長時間都沒有看懂,只記得片中有一個小男孩和那位年輕溫柔的女子,可是後來我還是哭了,哭得稀里嘩啦。看這種片子,對我來說,不哭,是不可能的。我出生在山東省的一個農村。我爸爸是一個軍人,我9歲來到北京,那時我上小學三年級。我覺得我是最後一代對老家還有感情的。我弟比我小六歲,他每回也挺熱衷回老家的,但是我們的目的完全不一樣。他儼然一副衣錦還鄉的感覺,和我的緬懷童年之類的天壤之別。大大的不一樣。他對我們的故鄉沒有一個直觀的感受,他還沒懂事就來到北京上幼兒園和小學了,而我在老家呆到小學三年級。我想我還能算得上是一個幸福的人。我的“內心深處”還是有“寄託”的。這次回來我聽到的最大的消息就是雪紅跟人訂婚了。雪紅家就住在原來我們家的西頭。她還有一個弟弟,特別頑皮,每回一不聽話就會叫他爸拎到村口吊著打屁股。小男孩就會發出殺豬般的聲音。在我印象里雪紅姐姐好像只比我大了那麼四、五歲,怎麼一轉眼已經訂婚了?我知道和她訂婚的那個人就住在鄰村李家村,只是個普通的男青年,她原來的老同學。我在她家的炕上問她喜歡那個人嗎?我覺得自己問得有點像廢話。簡直就是廢話。雪紅姐是那種長得挺好看人又懂事的那種姑娘,那種混都應該不會太差。我不喜歡他。我有時候覺得他特傻。雪紅微笑着說。然後她又安靜着微笑地補充了一句:我誰也不喜歡。她的面容真的是平靜且美麗的。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以說那張面容是幸福的。她向來這樣,從來就沒有什麼煩心的事。開開心心地活着,順其自然一步一個腳印。根本不會“紅顏多薄命”。也許是我們多操心了。村裡人的人嘆息地說雪紅的心氣不太高。她們也許認為她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人選,以她的相貌和怡人的性格。可她就是這麼心滿意足地訂婚了,一年或半年後就會嫁給那個她的老同學。  [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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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樹:抬頭望見北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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