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阮成鈺抱着阮蓁走出人群,見阮蓁面露疲色,心知妹妹今日玩得有些久了,恐怕已經累了,便同太子和常樂公主說了一聲,抱着阮蓁回後院。
「霍、霍兄,我想請你指教箭術……」
霍成收回目光,看了一眼面前的人,淡淡道:「射一箭。」
「好好好!」那人喜不自禁。
熱氣氤氳的凈室中,劉氏把阮蓁從浴桶中抱起,擦凈身上的水,裹上小毯子,柔聲問道:「冷嗎?」
阮蓁搖搖頭,依戀地在母親的頸間蹭了蹭,濕漉漉的頭髮沾濕了劉氏的衣裳,罪魁禍首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了。
「頑皮。」劉氏嗔了她一眼,抱着她走出凈室。
因着不放心女兒獨住,阮蓁如今一直住在劉氏和阮澤的竹肅齋的西梢間,地龍整日整日地燒着,屋子裏暖烘烘的。
劉氏為小女兒換上乾凈的寢衣,把她放在早已暖好的錦被裏。
阮蓁乖乖探出頭,劉氏輕柔地散開她細細軟軟的頭髮,讓熏籠的熱氣慢慢蒸乾髮絲上的水。
剛沐浴完畢,小女兒小臉紅彤彤的,格外可愛,枕在自己腿上,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劉氏只覺得心都要化了,空出一隻手點點她的小鼻子,問道:「怎麽了?」
阮蓁往外拱了拱,把整張臉露出來,「娘,你瞧我是不是胖了些?」
「讓娘看看。」劉氏稍稍偏過頭,仔細打量女兒的小臉,須臾露出一抹笑,「是胖了些,臉上都長肉了。」
待烘乾頭髮,劉氏為阮蓁掖了掖被角,輕輕在她額上親了親,摸摸她的頭,道:「睡吧。」
阮蓁便閉上眼。
沒一會兒卻又睜開,直勾勾地看着劉氏問:「娘,等我長高了,也胖了,是不是病就好了?」
對上女兒滿懷希冀的眼睛,劉氏心頭微澀,半晌,微笑着點點頭,承諾道:「會的,會好的。」
阮蓁這才心滿意足的閉上眼,沒一會兒便睡著了。
「囡囡睡了?」阮澤靠在床頭拿着本書看,聽到腳步聲,抬頭問道。
劉氏點頭。
同床十餘載,阮澤立時察覺到劉氏心情低落,直起身子伸手把她拉到懷裏,抬起她的臉,只見那雙素來含着溫柔笑意的桃花眼裏霧氣氤氳,姣好的面龐上猶掛着幾滴淚珠。
「怎麽哭了?」阮澤心疼不已。
劉氏便將方才阮蓁問她的話同阮澤說了,末了,又湧出兩行淚,伏在阮澤肩上哭道:「三郎,我好怕……」
她怕女兒當真如御醫當年所說活不過十歲。她的女兒,還這麽小……
提及阮蓁的身體,阮澤心中也很是不好受,他就這麽一個寶貝囡囡,可懷裏的妻子還等着他安慰,他不能在她面前表現出軟弱的一面。
「柔兒,你不是都說了嗎?囡囡長胖了些,近些日子氣色也好了許多。」阮澤慢慢跟劉氏說著,「只要我們悉心照看,囡囡的身子會一日日好起來的。」
「再者……」阮澤斟酌一二後,還是將新得來的消息跟劉氏說了。「你還記得老太君曾提過的那位蘇神醫嗎?咱們不是一直尋不到他的蹤跡?前些日子大哥偶然從一位昔日好友口中得知了他的消息,聽聞他十月曾在蘇杭一帶出現,我已經着人去打探了……」
原想等找到人再跟妻子說,但見她如此憂心,還是先給她一個盼頭吧。
劉氏果然神情一振,「當真?」
當年定國公的獨女患有心疾,幸有那位蘇神醫為她調養了幾年,這才安然無恙地嫁了人,後來她產子時難產,險些一屍兩命,亦是那位蘇神醫匆匆趕到,這才保住了腹中胎兒,而那孩子便是霍成。
「當真。」阮澤道。
劉氏這才破涕為笑。
她要等着她的囡囡長大,看着她嫁人生子,看着她福壽康寧的過一生。
她的囡囡,一定會好起來。
一定。
【第三章梅林中的衝突】
這一日,阮蓁剛從老太君的榮安院裏出來,便見一個小少年炮彈似的從一旁沖了出來。
方嬤嬤連忙護着阮蓁後退幾步,心道:這三少爺轉過年就十一了,怎麽還是這樣橫衝直撞的。
方嬤嬤所說的三少爺是大老爺安遠侯阮淵的次子阮成軒。
阮成軒的母親是大理寺卿溫文釗的妹妹溫文蕪,最是端莊大方;父親阮淵更是個沉穩寡言的性子,偏偏生出個性格大大咧咧又帶着些莽直的阮成軒,時常做出讓人哭笑不得的事來,也不知這性子是隨了誰。
阮成軒將將在阮蓁面前剎住腳,喊道:「囡囡!」
「三哥哥。」阮蓁心情極好的彎了彎眸子。
從前阮蓁身子孱弱,成日待在屋裏不能出去的時候,阮成軒隔上幾日就會跑來陪阮蓁說話,還會給她帶他新發現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因此阮蓁很喜歡這個三哥哥。
因在家中,阮蓁今日穿了件細棉面子的淺粉撒花小襖,玉色褶裙,頭上的小花苞僅綁了條一指寬的粉白綢帶子,長長的尾端垂在兩側,時不時掃過面頰。
阮蓁這些日子氣色好了許多,臉色比之前粉嫩了不少,加上這一身裝扮,更是顯得粉雕玉琢,玉雪可愛。
阮成軒忍不住上前輕輕捏了捏阮蓁臉上的肉,又緊趕着在方嬤嬤表示不滿前迅速收回手,食指和拇指在身後悄悄摩挲幾下。
好軟,好想咬一口。
實在不行,親一下也行呀。打定主意,阮成軒轉了轉眼珠,指着方嬤嬤身後佯裝驚訝道:「方嬤嬤,你看那是什麽!」
趁着方嬤嬤轉身,阮成軒快速在阮蓁臉上親了一口,然後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一本正經地對阮蓁說:「囡囡,和三哥一起去花園玩吧?」
說著還悄悄對阮蓁擠擠眼,示意她保密。
三哥哥還是那麽好玩。阮蓁對着阮成軒甜甜一笑,答應了,「好。」
「走!」
阮成軒興高采烈地走在前面給妹妹開路,走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想了想,退後幾步拉住阮蓁的手。
嗯,五妹妹的手和她的臉一樣,軟軟的,滑滑的,真好!
正值嚴冬,花園裏百花凋零,一派灰敗之景。
阮成軒拉着阮蓁在花園裏左右找了一圈,嘟囔道:「人呢?」
府里和阮成軒年紀相仿又時常玩在一塊的也就只有二房的阮成輝了。阮蓁一邊跟着阮成軒到處找人,一邊問:「三哥哥是在找四哥哥嗎?」
阮成軒從灌木叢里鑽出來,抖了抖渾身的枯葉子,點點頭,不滿道:「說好在這裏等我,我就晚了這麽一小會,他就走了,真是不講義氣!」
花園裏到處光禿禿灰濛濛的,對阮蓁來說著實沒有一點吸引力,她的目光全落在不遠處的梅林上。
寒冬臘月,萬物沉寂,梅花卻是越開越好,團團簇簇的擠在枝頭,熱鬧極了。
「真好看。」阮蓁低聲道。
阮成軒沒聽清楚,還以為她是在跟自己說話,於是矮着身子湊到她面前問道:「什麽?」
「三哥哥你看,梅花。」阮蓁從袖中伸出食指比了比。
阮成軒看了一眼梅林,不以為意,年年都有,沒啥好看的。
轉念又一想,五妹妹是個姑娘家,不就是最喜歡這些花呀草呀的嗎?
「走!三哥帶你去摘花!不管阮成輝了,愛來不來!」
他又拉着阮蓁一頭紮進了梅林,方嬤嬤忙跟上,心道:這三少爺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風風火火的,不過也虧了他這性子,沒見五姑娘的腳步都輕快不少?怪不得老太君總喜歡讓三少爺帶着五姑娘玩。
在梅林里轉了一圈,阮成軒指着最粗的那棵梅樹對阮蓁道:「這棵怎麽樣?」
阮蓁眨眨眼,奮力地仰着脖子看了看樹上的花,這才點頭,「好。」
方嬤嬤在一旁聽得暗自好笑,三少爺和五姑娘的話聽着怎麽跟街邊賣大白菜的似的。
阮成軒似模似樣的一甩錦袍下擺,指着最高處的一枝對阮蓁道:「看好了!三哥給你摘最好的!」
莫名的豪氣干雲。
阮蓁彎唇,笑咪咪道:「好,三哥哥小心點。」
阮成軒爬樹的本事是在阮淵手底下練出來的,他自小就皮,和阮成輝一起不知氣走了多少教書先生,阮淵一打他,他就往樹上竄,久而久之便練成了一手爬樹的好本事,爬一棵小小的梅樹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阮蓁話音未落,就見阮成軒抱着樹榦一溜煙竄了上去,從滿樹的花枝中探出半截身子,得意洋洋地對阮蓁招了招手。
花瓣隨着他的動作紛紛揚揚落下,如下了一場花雨,阮蓁仰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顯然是喜歡極了。
阮成軒見狀,更加用力的晃動樹榦,一時間落英繽紛,成朵的梅花打着旋兒從空中落下,落在阮蓁的發間、身上,她又穿了一身粉白,神情天真懵懂,遠遠瞧去彷佛不慎闖入人間的小花仙一般。
眼看着再搖下去,梅樹就要禿了,方嬤嬤趕忙制止,「三少爺不是要給五姑娘折花枝嗎?再搖下去,花都落完了。」
阮成軒一看,還真是,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憨笑兩聲,探手摺了最高處的梅枝,動作熟稔地滑下樹,剛要把梅枝遞給阮蓁,便聽見一旁傳來一道低低的聲音,「三哥,我也想要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