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被叫錦繡的姑娘離開屋子,端了一碗餘溫尚存的稀粥和炒鹹菜進來。「家裏窮,實在沒什麼吃的,小姑娘你將就些。」
「有吃的就好。」眼下哪還有那麼多講究,成靖寧這時餓急了,端起稀粥一口喝完。「謝謝。」
錦繡收了碗,和兄長弟弟離開,婦人則一臉難以啟齒的模樣,局促的站在床前。成靖寧注意到她的異樣,問道:「大娘,出什麼事了嗎?」
婦人聞言,登時大哭起來,跪在成靖寧面前求她幫忙。成靖寧被嚇了一跳,趕忙下床扶起來:「大娘有事慢慢說。」
「我知道這麼做冒昧了,但實在沒有辦法。都怪我家那口子不爭氣還去得早,欠下一屁股債讓我們孤兒寡母幾個還。如果到期還不了,縣城裏的房子還有我的兒子女兒就要被賣了抵債,求姑娘救救我們一家子!」婦人說著又跪下了。
成靖寧的目光隨着她落到自己手腕的翡翠玉鐲上,還好綁她的人沒收走她身上值錢的東西,想着這家人欠下的債不少,問道:「大娘慢慢說,您有困難我一定會幫忙的。」
婦人拭了淚在床邊坐下,絮絮叨叨的說起這些年的往事。婦人姓許,叫瑾娘,原來她是蘇州城官家織造坊里的綉娘,繡得一手好蘇綉,年輕時在坊里也是個好手。後來相中一個叫施進的書生,便嫁與他為妻。郎才女貌,新婚時他們是附近鄰居口中人人稱羨的眷侶。
施進也爭氣,先後考中秀才舉人,便開始傲慢自大起來,漸漸的覺她人老珠黃,出身太低,嚷着要納妾。瑾娘無法,只好拿自己的積蓄給施進納了一個良妾,生了一個女兒,就是剛才的錦繡。只是後來施進考進士,屢試不第,每次上京都是不小的花費,家裏也越來越窮,無力再支撐他趕考。
施進因此心灰意冷,不再熱衷科舉,便在蘇州縣城裏開了私塾,教孩童讀書認字,收些束修養家。只是他平日裏除了教書育人,還染上賭癮,開始頻繁出入縣城的小賭坊。私塾的學生見師傅這般品性,不再讓孩子到私塾上學。
無人上學,私塾只好關閉。沒有負擔之後施進一門心思賭博,一開始家中還能支撐,後來沒錢就借左鄰右舍的錢,甚至借賭坊的印子錢。一兩銀子翻成十兩,五十兩,甚至百兩。施進還不上銀子,被賭坊的人活活打死,還有她那叫錦月的女兒,險些被抓去抵債,錦月抵死不從,一頭撞死在賭坊內,賭坊這才收手,限她在二月之前還債,否則就要賣了她們城裏的房子和兩個兒子。至於他丈夫納的妾室,早在丈夫染上賭博之後就跑了。
只是她一介女流如何還得起那麼多銀子?只好帶著兒女躲到鄉下,但一直躲着不是法子,賭坊的人遲早找來。「我也是沒法子,才把主意打到姑娘身上。」提起不堪回首的過往,瑾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成靖寧拍着瑾娘的後背,幫她順氣,深覺這個時代的女人可憐,同時對未來包辦的婚姻更加恐懼。想了一會兒后說:「這樣吧,今天已經晚了,我們明天再想辦法,大娘先回去歇着。」出門在外,人生地不熟的,還是警惕些好,尤其是現在。
瑾娘抹着眼淚離開,成靖寧躺在床上想了一陣,決定明天起早一些。習慣了高床軟枕,這一夜成靖寧都沒睡好,雞剛打鳴就起床穿衣裳,想着這身衣裳太打眼,就從衣櫃裏拿了一身布衣換上。
這家的人還在睡,她輕手輕腳的出門,站在夜色里沉思着。等到天亮些之後,到左右的鄰居那裏串門,自稱是許家的親戚,家裏出了事,過來投奔的,半夜才到。成靖寧健談,旁敲側擊的打聽許瑾娘的事。提起許瑾娘,個個搖頭嘆氣,說她可惜了,又罵施進混賬。得到想要的消息后,用十個銅板買一盆稀粥,一碟鹹菜和六個饅頭。
那家人說的話和瑾娘的說辭大致對上了,但她不放心,讓幫忙把早飯送到許瑾娘家。走遠了些之後,用同樣的法子打聽許瑾娘的事。也是同樣的說法,都是許瑾娘可憐之類的。不過也有說許瑾娘活該的,當初家中長輩要她嫁揚州城茶葉鋪老闆的兒子,偏她瞧不上,要嫁讀書人,想做官太太,結果落得這個下場。這些,不在成靖寧打聽的範圍之內……
買了幾個番薯之後回許家,成靖寧決定幫這家人一把,這個世上的女人都不容易。
這時候許瑾娘和施錦繡已經起了,準備做早飯時看到放門口的稀粥鹹菜和饅頭,都大吃一驚。去成靖寧房間找她,也沒見到人,正在失望之際,見到人回來,終於露出笑臉來。
成靖寧揚了揚手裏的番薯,說:「昨日白天睡得太飽,晚上睡不着就起了。見家裏沒什麼吃的,就到附近買了些早飯回來,快把他們都叫起來吧,再等一會兒就冷了。」
「好好好,我這就去。」她還以為人走了,見到人回來舉止有些激動。
上岸之後,成靖寧一直向東走,估計那兩個人以為她往北回京城了,南下的路應該很安全,不過還得趕緊離開這裏。早飯過後,成靖寧從懷裏拿了碎銀子來,說:「許大娘,你丈夫欠下的債,我幫你們還了。施強大哥,麻煩你到鎮上租一輛馬車,我們得快些去蘇州。」
瑾娘激動得朝成靖寧又跪又拜,磕得腦門血跡斑斑。「大娘快快請起,滴水之恩,自當湧泉相報。」成靖寧扶起瑾娘。瑾娘激動得無以復加,拉着她連聲道謝。施強聞言也是一喜,道謝之後拿了銀子就到附近的鎮上租車。
情緒穩定下來的瑾娘,打開話匣子說起施家的事。說當年閨中的無憂無慮,說織造坊里的勾心鬥角,說過去的美好和現在的無奈,說自己無辜枉死的女兒,說還在身邊的三個孩子。老大施強老實巴交,跟着施進讀書,施進一度將自己的科舉之夢移到他身上,希望他中舉日後進入仕途光耀門楣,怎奈施強不是讀書的料,卻喜歡打算盤算賬,氣得施進狠抽了他幾鞭子。「沒法子,強兒像我,笨得很。那時候他下手真重啊,強兒背上現在還有疤,一到梅雨天氣就會痛。」
成靖寧很認真的聽着,提議說:「瑾娘,你有沒有想過送施強大哥去縣城大鋪子裏做學徒,日後也開個鋪子養家。蘇州這邊物產豐饒,開個茶葉鋪、米糧鋪或者布匹針線鋪子之類的。」
瑾娘嘆氣:「家裏都揭不開鍋了,地里的活兒還指望他做,那能讓他走啊。」
「這我也知道,只是施強大哥不像是會做農活兒的人,既然他會打算盤,又識字,不如試一試,熬過這段日子以後就光明了。你的手藝也沒丟,可以做綉活兒先養家。」成靖寧分析一番說。
瑾娘略微一想,倒覺得可行:「倒能試一試。」
「那錦繡和小石頭呢?」成靖寧問道,小石頭是瑾娘小兒子施鈞的小名,現在八歲。
錦繡的娘是施進的妾室,只能同甘不能共苦,加之兩人之前多有不和,瑾娘不甚待見錦繡,成靖寧問起她,竟是一句也不願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