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月(四)(3)
陶陶說得那麼急,鑽進房間卻半天沒出來。等她出來了,爸爸早走了。陶陶換了件漂亮的裙子,眼睛不敢望媽媽。媽媽就當什麼也沒看見,只吩咐說早去早回。陶陶下山走得不緊不慢,怕汗濕了裙子。望見了關隱達的宿舍,她胸口就咚咚地響。敲了門,聽得關隱達應了聲,門卻半天才開。原來關隱達才洗完澡,剛換好衣服。“陶陶,你坐吧,我先洗衣服。”關隱達望着陶陶,憨憨地笑。陶陶說:“你沒時間洗衣服了,我爸爸在辦公室等你。”關隱達說:“好吧,我回來再洗。”陶陶說:“你去吧,衣服我替你洗。”關隱達慌了:“這怎麼行呢?”“怎麼不行呢?”陶陶說罷就搶過了臉盆。關隱達紅了臉笑道:“那就謝謝你了。”關隱達剛準備走,陶陶又說話了:“我明天回學校了。”“明天?一個暑假真快。”“這個暑假我哪裏也沒去玩,一晃就過去了。”“等你爸爸去省里開會,我來看你。”“你一個人去看我,還是跟我爸爸去?”關隱達玩笑道:“跟着你爸爸,伴君如伴虎。我敢開小差?”陶陶突然低了頭,遞了個紙條關隱達。關隱達只覺手心火辣辣的。他下樓走了很久,不敢打開那張紙條。晚風吹在臉上,軟得像錦緞。人生真是奇妙,很多不經意的事情,也許正是神秘的暗示。五年前的某個凌晨,關隱達正在招待所後面的林子裏做鍛煉,忽聽得哪裏傳過說話聲。透過林子望去,只見一輛黑色轎車裏鑽出個中年漢子。馬上又有位夫人領着一個少女下了車。張兆林同地委組織部長正圍着那位中年漢子握手。那位少女雪白而文靜,大人們正在寒暄,她便漫不經心地四處打量。她往林子方向張望了好一會兒,關隱達以為她看見自己了,忙轉過身去。吃過早飯,關隱達才聽人說,上面派了位地委副書記來,叫陶凡。這位地委副書記,正是關隱達清早看見的中年漢子。過了兩天,關隱達就成了陶凡的秘書。他猜想那位少女肯定是陶凡的女兒,卻很長時間沒見着她。直到陶家搬進桃嶺,關隱達才不時在他家庭院裏見到她。聽林姨叫女兒名字,關隱達才知道那少女叫陶陶。陶陶正上着高中。她喜歡坐在庭院裏的石頭上看書,隨外人怎麼進進出出,她的頭總不會抬起來。越是不見她抬過頭,關隱達就越是想看清她的臉。她卻總讓他看不清,神秘得像位仙子。他見過她很多回了,仍想不起她的輪廓。有時候,他無端地想起陶陶,頭腦中只是一片模糊的白。有個秋日的午後,關隱達同陶凡坐在庭院裏談書法。林姨端了西瓜上來,說:“別光顧着說話,口都幹了,吃西瓜吧。”關隱達正客氣着,突然感到左臉痒痒的,像有隻蝴蝶在上面撓。他偏過臉去,見陶陶正坐在他左邊的石頭上,睜大了眼睛望着他。他胸口猛地空了一下,那一刻,耳朵也聾了,眼睛也花了。陶陶也紅了臉,忙埋下頭去看書。記得那是星期天,陶凡難得有個清閑。兩人聊了會兒,來了興頭,就鋪開紙來寫字。陶凡總把筆塞給關隱達,說你露幾手吧。陶凡的哈哈打得越響亮,林姨臉上的笑容就越慈祥。關隱達想林姨那樣子就像自己的母親。陶凡全神貫注寫字了,就沒人出聲。草蟲吱吱,清風不言。關隱達上了辦公樓前的台階,終於忍不住了,就着路燈打開了紙條。見上面一句話也沒有,陶陶只寫下了她大學的通信地址。關隱達頓時腦子嗡嗡作響,胸口怦怦兒跳。他明白陶陶的意思,可他卻想起了另外一個姑娘。那是他的大學同學肖荃。大學四年,他處得最好的女同學就是肖荃。同學們都把他倆看作一對兒,但他倆誰也沒點破那層意思。快畢業的時候,他每天晚飯後都同肖荃在校園裏散步。離校前的那個晚上,兩人依然在一起散步。深夜分手時,肖荃突然把個紙條塞進他的手裏。望着肖荃消失在女生宿舍的樓道里,他迫不及待地打開紙條,就着昏暗的燈光看看,原來是她家的通訊地址。關隱達聽肖荃無數次說起過她的家鄉,一個靈秀得有些精緻的小縣城。當時誰也不知道自己會分配在哪個單位。關隱達家住鄉下,通訊不太方便,也就沒有把地址留下。他只清楚自己大致的分配去向,卻不知道到底會去哪個地方。關隱達回到鄉下老家,照着肖荃留下的地址,寫了封信去。可是,直到他來西州地委報到,都沒有收到肖荃的迴音。半年以後,已是冬天,一個寒雨紛飛的星期天,肖荃突然敲開了關隱達的宿舍門。兩人愣了片刻,猛地抱在了一起。肖荃只顧着哭,半天不說話。關隱達到現在都還想不清楚,兩人後來不知怎麼就吵起來了。好像是肖荃怪關隱達沒有寫信,關隱達卻說他的信泥牛入海。深夜了,關隱達要送肖荃去招待所。肖荃不說去,也不說不去,只是坐着不動。兩人就坐了個通宵,一會兒和好了,一會兒又爭吵了。第二天,關隱達紅着眼睛上班去了。誰知一到辦公室,張兆林讓他去縣裏調研。他急了,撒謊說想回宿舍取件衣服。張兆林說又不是大熱天,一兩天就回來了,取什麼衣服!汽車已發動了,停在辦公樓外,轟轟地響。他只好硬着頭皮,上了車。說是一兩天,哪知他一走就是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