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月(四)(1)
星期日,關隱達想好好兒睡睡覺。他問過陶書記了,今天沒什麼事兒。陶書記星期日很少空閑的,不是在農村或工廠,也是坐在辦公室看文件。昨天陶書記那意思,這個星期天連文件也不看了。關隱達總是睡眠不足,可成天還得生龍活虎的樣子。他奇怪自己的精力竟然不如陶書記。陶書記五十多歲了,總是紅光滿面,精神抖擻。他每天工作十五六個小時,關隱達只跟在後面打轉轉都覺得累。關隱達本是每天晨跑的,今天沒有早起,一直迷迷糊糊睡着。早飯也懶得吃了。忽聽得有人敲門。問聲是誰,不見人回答。他不開門,門又響了。他睡眼迷糊,開門看看,大吃一驚。原來是陶陶,笑吟吟地站在門口。關隱達只穿了褲衩,很不好意思,忙說對不起。陶陶遞了個膠袋進來,說:“我爸爸找你哩。”關隱達不知陶陶遞了個什麼東西,接了過來,說:“我洗個臉,就來。你先去吧。”關隱達抬手一看,見陶陶遞給他的膠袋裡裝着幾個包子。他匆匆洗漱了,跑下樓去。卻見陶陶站在樓下等他。關隱達說:“陶書記說今天沒事的,我才睡了懶覺。”陶陶說:“又沒誰怪你。你吃呀。我猜你肯定沒吃早飯,順便帶些來。”關隱達問:“你爸爸說有什麼事嗎?”陶陶笑道:“我跑腿來叫你就不錯了,還要管你們有什麼事?爸爸本來要打電話給值班室,讓他們來叫你。我反正想下來走走,就來了。”關隱達不習慣在路上吃東西,可也沒法子,只好抓着包子嚼起來。想快些吃完,就有些狼吞虎咽了。陶陶就笑,說:“你慢些,別噎着了。”關隱達笑笑,說:“我斯文不起來啊。”碰着些熟人,都同關隱達打招呼,眼睛卻瞟着陶陶。他們不太認識陶陶,看他們的眼神,肯定以為他帶了個女朋友。陶陶還在上大學,不怎麼在家。也有認得陶陶的,目光就有些異樣。他們的目光就在關隱達和陶陶的臉上飛來飛去。關隱達覺得不是滋味,只想快些到陶書記家裏。“陶陶,我昨天到你家,還沒見你回來哩。”關隱達問。陶陶說:“才放假。火車是昨天半夜才到。”關隱達笑道:“我現在很懷念大學生活。一個暑假,差不多兩個月,多過癮!”“人說不準的。我們現在只盼着早些出來工作。”陶陶說。關隱達問:“你不打算再深造了?比方出國留學?”陶陶說:“我現在還沒這個想法。”迎面碰見吳明賢過來了,笑眯眯的。陶陶認識他,叫道:“吳叔叔好。”“我老遠就認出是陶陶了。才回來吧?”吳明賢說著,就望望關隱達,眼睛亮晶晶的。關隱達說:“吳秘書長,陶書記找我。”吳明賢點頭說:“我知道了。你跟陶書記說,我在辦公室等他。”吳明賢走遠了,陶陶說:“小關,我爸爸很喜歡你。你哪些地方好?我爸爸可是很少在家裏說起幹部的。”關隱達笑笑:“你也叫我小關,你多大了?”陶陶也笑了,說:“我總不能叫你關科長吧?”關隱達臉紅了,說:“科長好大的官?拜託你了。”陶陶調皮道:“你叫我陶陶,我就叫你關關。”關隱達笑道:“還關關睢鳩哩!不好聽。”陶陶在關隱達肩上使勁拍了一板,說:“誰同你關關睢鳩!”“得罪大小姐了,小生不敢造次。”關隱達玩笑道。“不能叫關關,叫隱隱也不好聽,就叫達達……”陶陶突然噤了口,臉羞得通紅。關隱達也紅了臉,望着別處,只當什麼也沒聽見。他不知陶陶是否看過《金瓶梅》,那裏面女人叫自己心愛的男人便是達達。兩人沉默着,上了桃嶺,到了陶家小院。陶凡正在廊檐下的大方桌上揮毫潑墨。聽得關隱達來了,陶凡並不抬頭。關隱達湊上去看看,見陶凡正在題寫桃園賓館招牌。他覺得奇怪,陶凡是從來不題字的。已寫了好幾張,陶凡低頭斟酌着。“小關,你說哪張好些?”陶凡問。關隱達歪頭看了會兒,說:“我更喜歡這張。”陶凡點頭說:“那就選這張了。”陶陶望望爸爸,偷偷兒笑了。她眼睛想瞟着關隱達,目光卻只落在他的腳下。林姨出來了,笑道:“小關來了?老陶也怪,我的話他都不信,就信小關的話。”關隱達不好意思似的,說:“這是陶書記信任我啊。”陶陶終於抬頭望了關隱達,說:“關隱達,怎麼話一到你嘴裏,就成官腔了?”陶凡聽着就笑了。林姨卻罵陶陶:“你對關哥真沒禮貌。”陶陶吐吐舌頭,似乎覺得關哥兩字好玩,怪腔怪調地說:“關哥。”說笑間,陶凡稀里嘩啦吃完了早餐。他囑咐關隱達拿好那張字。陶陶早把她爸爸的包拿出來了。關隱達伸手去接包,陶陶低頭遞了過來。關隱達只覺臉上發燒,渾身的筋骨有些僵硬。關隱達回頭向林姨道再見,卻見陶陶躲在她媽媽身後,紅了臉望着他。關隱達胸口便跳得厲害。每個寒暑假,關隱達都會見着陶陶,兩人只是打個招呼,說幾句客氣話。沒想到他這次竟有些心慌意亂的。上次寒假,陶陶跑到關隱達宿舍里玩,問他:“聽說你是個詩人?”關隱達笑笑:“什麼詩人?這年頭說人家是詩人,等於罵人啊。”陶陶說:“不會吧!我可喜歡詩了。”陶陶便把關陶達發有作品的雜誌通通借走了。後來陶陶開學走了,卻沒有來還雜誌。關隱達說不清為什麼,只盼着陶陶早些放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