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我的標誌(2)

十六、我的標誌(2)

我的一切都是我的戶口簿給我帶來的。因為有了戶口簿,我不用(也不必、不能)再選擇我的身份證、我的工作證了,我的戶口簿像一個上帝,它將這一切都為我安排好了,它殷勤地為我提供了一切,儘管我失去了一點小小的自由,比如從一個地方遷徙到另一個地方,比如選擇職業(也許我可以不做教師,而做一個理髮師、郵遞員)……但是這些小小的自由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已經有人為我安排好了我為什麼還要選擇的自由呢?自由使我心慌,我怕的就是可能性,如果我的生命有多種可能性,我一定因為不能選擇而一事無成。現在一切都被別人安排好了,因而我成了一個“工人”,我是一個本分的“工人”,這難道不是一件成功的事嗎?感謝身份證、工作證、戶口簿,它們給了我一個身份,使我感到踏實。我不能想像哪一天沒有了它們我會是什麼樣子。它們是我的身份,我不能失去身份。它們是我的存在,就是我,我不能失去我。現在我要好好地將它們收藏起來,將它們放在我家的大衣櫃的夾層里,我不能讓任何人拿走它。戶口制度是計劃經濟時代的產物。計劃經濟之下,社會為了降低勞動力成本,將勞動力組織成一個個固定集體,使他們與特定的生產單位(企業單位、農村公社)形成凝固的人生依附。這種情形之下,公民,首先是作為勞動力進入管理者的計劃視野,勞動力則被看成是一種國家公有的生產資源,由國家按計劃統一配置,公民個人無權選擇自己的職業(一顆紅心,服從分配),也無權選擇自己的居住地(一旦你被生下來,你就被納入了計劃管理的體系,就不能在計劃外隨意遷徙)。現在,經濟條件變化了,市場經濟的發展,對傳統戶口制度提出了挑戰。例如三資企業吸引人才的問題,改革開放初期,廣東吸引了內地的大量人才,就是在“不要戶口”這個前提下實現的;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一度流行的大學生“三證報道”也是如此。這是因為市場經濟的發展呼喚真正公平的按照市場原則進行操作的勞動力市場。市場經濟要求的是公平競爭的環境。但是只要戶口制度存在,企業對勞動力的選擇就不可能是自由的和公平的。事實上,現在的情況是一方面我們建立了勞動力市場,但是另一方面,我們又在毀棄這個勞動力市場——因為我們的勞動力市場是封閉的,絕大多數情況之下,所謂勞動力市場都只是針對各個城市具有本地城鎮戶口的居民的,對外,尤其是對更為廣大的農村勞動力是封閉的。這樣我們就會看到許多擁有城市戶口的居民對工作挑挑揀揀,他們寧可失業,在家領取救濟金,也不願做臟、苦以及所謂的賤活。例如北京市曾對失業者提出一項只要自己創業就可以享受數萬元補助的計劃,但是幾乎沒有人願意冒失去國家安排的危險到市場上自謀生路。這對於更為廣大的農村勞動力來說是極為不公平的。他們失去了享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給他們帶來的公平就業的機會,也就同時幾乎失去了一大半公平地享受社會主義改革開放成果的機會。而這種戶口制度上的不平等往往演化為實際上的經濟收入和勞動條件的不平等。如北京某大學後勤部門正式工作人員人滿為患,達到數千人,但是他們依然必須雇傭數百人的農村勞動力來負責打掃衛生,原因是這些活正式員工不願意做,而一個農村雇傭工的勞動力成本只有一個正式工的十分之一。在這個大學的後勤部門,一個正式工的月實際收入近2000元(還不含住房、醫療等其他待遇),而一個農村雇傭工的收入只有200元——儘管他的勞動強度通常要比正式工強得多。以上分析可知,戶口制度的存在實際上帶來了農村與城市勞動力在勞動力市場上的不平等競爭,一方面保護了城市居民中的低素質勞動者,另一方面對農村勞動力而言則構成了無法逾越的等級制,實際上是使他們受到了經濟剝削。更嚴重的是人為地提高了企業、事業單位的用人成本,因而也削弱了企業在世界市場上的競爭力。嚴格的戶口制度,層層審批,嚴格把關,人為地提高了人口遷徙的成本,造成人口流動的極端凝滯。人口的極端凝滯,也帶來了我們這個社會的極端凝滯。如果說,瓦特之前的時代,人類的生存活動半徑主要受制於交通工具,那麼汽車、火車、飛機的時代這種限制已經可以忽略一些了。但是,在中國我們卻依然在嚴格的限制中,因為戶口。一個人口流動凝滯的社會,人們活動的空間(尤其是農村社區)極端的狹小,人們的視野受到極大的限制,交際圈封閉,生活閉塞,人們終年生活在熟人、熟物之中,封閉的生活產生了惰性:因循守舊、道德主義、人情社會。因為遷徙困難,遠距離工作、發展、異地謀生障礙重重,人們被迫生活在一個狹窄的生活圈中,這進而迫使各個生活區間都發展出自己的全套的娛樂、交際活動——進而人們被這些活動所主宰,以為這就是生活的全部。由於目光狹窄(生活範圍狹窄的結果)人們對外界的興趣也狹窄化了,自我意識變得模糊,生活在封閉圈子裏(一個沒有陌生人、陌生事,一天一天沒有任何新鮮色彩)的人總是缺乏真實的自我體驗。首先是缺乏相異之人的對照(周圍都是熟人,相互間缺乏對比——熟人在這裏意味着遵守相同的生活風俗、習慣、方式),沒有異己事物的激發,沒有新鮮事物的激勵,人們無法發現自身中的創造性(個性力量),尋求個人感的衝動被壓抑了,熟人社會是重人情、重歸屬感的群體式社會,人與人之間的“脈脈溫情”(至少表面上是這樣)代替了競爭,守舊代替了創新,從眾代替了獨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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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紅兵:《我的N種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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