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槐花香》第二十七章(二)
北平和平解放了。琉璃廠這條自元而始的古老街道,又經歷了一次滄桑變化。閱漢堂因經營不善退給了佟奉全,佟奉全帶着生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做着買賣,更多的生活來源,還是靠生子挎籃子賣煙捲維持。1952年。生子挎籃子進了閱漢堂:“叔!”佟奉全說:“哎!回來了,快把煙筐子撂下,我給你上外邊抽抽土去!”生子放下煙筐,抓起一窩頭就吃。佟奉全拿着布抽子給他在閱漢堂的門口抽着土,街上有隊解放軍邁着整齊的步子走過。生子說:“叔!我看見街上抓人了!”佟奉全說:“是嗎?咱……咱不管那個!”“說是抓特務呢!”“碰着這事兒,咱不往前湊啊!不管哪個求個平安吧!進屋吃去吧!柜子裏有鹹菜!”佟奉全把生子讓進屋后,自己也捎帶着抽了抽土,正要回店,忽然看見原來的雅集堂門口站着一個解放軍,那人正看着早已關了的店鋪。再看,是個女的,覺着像是莫荷。佟奉全心慌了,一下不知該怎麼辦,就在衚衕口呆站着。佟奉全沒有認錯,那個解放軍真的就是莫荷。莫荷看着那塊雅集堂的匾額,又輕輕地走上台階,扒着窗往裏看着。屋裏零亂不堪,什麼也沒有了。莫荷正看着,突然旁邊天和居門一開,藍一貴推門出來倒茶根,一下看見了莫荷。藍一貴看見一個穿軍裝的人站在門口,最初也沒當回事,剛要過去,再看,竟是莫荷。藍一貴也很驚訝,畢竟范世榮的死跟他有關……藍一貴不知說什麼好,趕快退了回去。莫荷原想問一聲,一看藍一貴的樣子什麼也沒問,又走下了台階。台階下停了一輛自行車,莫荷騎上自行車走了。藍一貴躲回屋后,一下子沒回過神來,舉着茶杯愣着。貴山說:“掌柜的水開了!掌柜的……水開了!”藍一貴說:“啊?……啊……啊!貴山,貴山你從門裏出去,看那個解放軍還在不在雅集堂門口?隨便點,千萬別顯出經意了!”“哎!明白了……”貴山推門出去。“這……這回不好!祿大人躲過了……這范家的人又回來了……還是個解放軍?不好了,不好!”藍一貴心怕了。莫荷騎着輛自行車,東拐西拐地在街上走着。佟奉全雇了輛腳蹬的洋車在後頭跟着。佟奉全偷偷撩起帘子,見莫荷在前邊拐彎了,佟奉全趕緊對車夫說:“拐了,拐了!跟上跟上!”車夫說:“看見了!”剛拐過彎,就見莫荷扶着車等着呢,莫荷早就發現有三輪跟蹤她了:“站住!幹嗎總跟着我?”車夫煞住車:“同志,同志,不是我想跟您,是坐車的先生讓跟的!”莫荷看着車帘子:“什麼人,下來!”佟奉全不敢從帘子裏出來:“解……解放軍同志,跟……跟您沒別的意思!實在沒別的意思,是……是想跟您說句話。”莫荷早聽出來是誰了:“有什麼話下來說吧!”她故意返身去支自行車,其實不想正面看見佟奉全。佟奉全下了車,膽怯地說:“解……解放軍同志,……跟你報個信,您……您哥他死了!五哥死了!死了……”莫荷沒回頭,手扶着車把不動。佟奉全又說:“同志,同志,得空,得空家裏去坐吧……生子……常念叼您呢!生……生子娘也死了!”佟奉全百感交集,原以為莫荷死了,誰想到沒死,只是身份變了,這是想說親近話都沒法說了,一腔熱情只有沉默着。莫荷說:“知道了!您……您回吧!”說完把車支子推起,推着車,拐彎騎上走了。佟奉全一直看着她騎上車走了,站着不動。商業局的何局長正在看文件,莫荷報告着進來,何局長趕忙起身相迎:“莫荷同志,來!來請坐,請坐!休息得怎麼樣?”“都休息兩天了,局長,我着急工作呢!”莫荷說。“多休息一段吧!聽說你在朝鮮還負了傷,不容易啊,一個小姑娘,組織應該更關心你才對啊!”“小傷,談不上!局長有什麼工作快給我安排吧!”“你自己有什麼想法嗎?……有就說出來!”“沒有,服從組織安排!”何局長給莫荷倒了杯水:“……五反運動,同時是對那些不法商販敲響的警鐘,琉璃廠雖說買賣的東西,表面不關乎國計民生,實際是對待中華民族瑰寶的一個重視問題。莫荷啊,聽說你是在琉璃廠長大的,這次組織上安排你到琉璃廠去搞五反運動,一是覺你輕車熟路,工作好開展,二是希望你在那裏搞出些成績來!接受組織的鍛煉啊!”莫荷一聽要回琉璃廠,一下不知該怎麼說好,低頭不語。何局長問:“怎麼樣,有什麼困難嗎?”“沒……沒什麼……”“好像不夠堅決啊!真的沒有困難嗎?”“沒有!我服從組織安排!”“好!那你明天就開始工作吧,我對你就不客氣了,希望做出成績!”“局長請放心吧!我一定努力工作!”“軍裝從明天起就不要穿了,還有要儘快地把個人問題解決了啊!用不用幫忙?”莫荷臉一下紅了:“謝局長關懷!不用!我能處理!”“好!我可等着吃你喜糖呢!再見。”佟奉全回到閱漢堂,見生子正在打掃衛生。生子說:“叔,飯給您熱了兩遍了,您這是上哪兒去了?”佟奉全有些失魂落魄:“……外邊走走。”“我再給您熱熱去!”“不急,不餓,不餓!生子……我問你句話……”“叔,您說吧!”“想不想你莫荷姐?”“那還用問啊!昨兒個還夢見她了呢!”“是嗎?夢見個什麼樣!”“還是原先那樣,挎籃子賣煙捲呢!受當兵的欺負,我上手幫着打,那當兵的砰地放了一槍……把我嚇醒了……”“生子,我見着你莫荷姐了!當兵了……是個解放軍!”“是嗎?在哪兒呢!在哪兒呢!我找她去,我找她去!”生子放了撣子就要出門。“別去!生子別去!人家可不太想認咱呢!連看都沒正經看我一眼!生子,真就那麼生分了,生得不知說什麼了!”生子說:“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