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別管我們
微風輕輕吹過水麵,春天的太陽暖暖地照在身上,使人不得不打起精神抵擋時時襲來的困意,可是克里並沒有這個心情。經過多日的航行,艦隊在南越港口城市大能的猴山基地靠岸。這是1968年的春天,綠意已經早早爬上了越南的山岡河川,脫去厚厚冬衣的克里急切想上岸到周圍走一走,看看這塊好友為之喪命的是非之地到底是什麼樣子。他很快就感到對這個過去曾經是殖民地的城市一點都不生疏,就跟美國殖民地菲律賓一樣。法國殖民時代的建築到處都是,這和美國本土的風格沒有多少差別。美國建築公司的作品正在拔地而起,塗著USA標記的車輛工具散落在各個角落,B-52拖着長長的身影吼叫着掠過天空向北飛去,美軍直升飛機在不斷起降,周轉着人員裝備,水邊堆着高高的沙袋,以防漲潮時淹沒了岸上堆積如山的戰備物資。使克里吃驚的是,他看到帶倒刺的鐵絲網比周圍翠綠的竹子還多。南越的美國化是不可避免的,除了遠處的水田以外,目光所及已經看不到多少越南本土的氛圍。但真正吸引克里注意的是停泊在岸邊那些40英尺長的美國鋁製巡邏快艇。它的學術名稱是“近岸淺水快速戰術船”,取這幾個詞英文的第一個字母合在一起正好就是快船的意思。這種快艇開始是設計成水上出租車,用來給墨西哥灣的鑽井平台運輸人員物資,後來被海軍看中,改裝成航速23節的輕型巡邏艇,上面裝備了一門81毫米迫擊炮、一挺並聯127毫米機槍,某些型號上還有一具榴彈發射器。克里在給父母的信中寫道:“在我們上岸的碼頭上拴着一艘小快艇,我多麼希望自己能有一艘。不過,這一艘顯然已經交給越南海軍使用,用於海岸警戒。”他已經申請到快艇部隊服役,現正在等待批示命令。看到這艘短小精悍的小艇更加堅定了他的信念,回聖迭戈后一定要去科羅拉多的海軍基地參加相關軍事訓練。出乎克里所料的是,他的戰友沒有幾個願意參加快艇訓練學校,“格雷德利號”上的人員已經目睹了足夠多的戰鬥,他們寧願離那些說不準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的危險崗位盡量遠一些。當克里在大能的水邊漫步時,他無意間看到牆上塗寫的反美口號,還有一堆游擊隊的屍體等待集體埋葬,這一可怕的場面讓他感到震驚。“已經發生的這些事情令我作嘔。”他在給父母的信中寫道。2000多年來越南人一直在抵抗侵略,到了近代,法國人、日本人接踵而至,現在他是最新一波中的一員,這在作家尤金和威廉1958年一本描寫東南亞衝突的小書中被稱為“醜陋的美國人”。克里從已經讀過的歷史書中發現,那些看起來非常強大的征服者在越南最終都被擊敗了,在他看來自己的國家不可避免會成為下一個失敗者。1965年3月第一支美國海軍部隊就在大能登陸,三年以後的今天,美國已經失去了對局勢的控制。克里看到當地的農民忙着自己耕種的活計,儘管炸彈爆炸的隆隆巨響就在附近的大理石山上回蕩,他們實際上已習以為常。在大片的開闊地上有許多茅屋,人們在田裏褲腿卷得很高,頭上的大草帽遮住了他們面無表情的臉,他們只是在默默地工作。克里心裏在想:這些人怎麼可能相信我們在幫助他們?持有現代化裝備的人為了自己聲稱的神聖目標在此鏖戰,但是這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我們真是瘋了,戰爭在為誰而打?我知道我們很容易情緒化,但我仍忍不住去想,他們的臉看起來像在說:滾出去,讓我們獨自待着。在那次訪問期間,克里發自越南信件的主旨是在外國土地上一個不受歡迎的士兵的感覺是多麼尷尬。他覺得最難接受的就是當地人用敵視的眼光盯視他的軍服。他遇到一個為紅十字會工作的婦女,她告訴他大概有1000多名游擊隊員生活在他們中間。不管這是否是誇張,都使克里感到很緊張。他在家信中寫道:“不管我去哪裏,年輕的越共都會看着我的行蹤,這使我很害怕。真的沒有什麼辦法來辨別朋友的真偽。你可能與一個人待在一個房間裏而不了解他的真實身份,現在我很容易理解存在於邊遠地區的那種互不信任之感。在任何地方你都難以確知身邊的人是否會在你不注意時把槍口對準你。在這樣的地區如何戰鬥?你不知應該相信誰,不知改怎樣劃線。這真是戰爭中可笑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