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殊途也盼望同歸
總有世道從未善待過的人,總有厭棄還活在世上的人。穿着暴露,滿臉大濃妝的楚博,像個沒有魂魄的行屍走肉,遊盪在這夜色里,她從來沒有像此時這樣痛恨活着。
上天為何總是殘忍待她,難道就因為她曾經為了求生,從屍體上掠奪財物嗎?幼年無辜受牽連,家破人亡,雖說故意接近黃苓,但在朝夕相處的過程中,她很喜歡這個本應該是親人的姐姐。
為生計而接客,楚博又被陷害沾染上du品,那些人巴不得摧毀她的意志,叫她主動去求助黃苓,藉此引黃苓露出馬腳。偏偏事與願違,楚博即便淪落於此,都緊咬牙關,未透露過黃苓身份的隻言片語,她就是要黃苓欠她的,一輩子都還不了。
一股讓人難以承受的噬癢從腹部順着血管衝上心臟又直衝上腦,如同被吸血鬼吸幹了精血,楚博按住心口緊咬牙關,眼淚止不住落下。
她用盡每一個細胞去抵禦這種嗜血的毒,深深吸了吸鼻涕,慌亂地翻着隨身的手包,準備掏出皺皺巴巴的錢去換取片刻的安寧。就在這時,一個黑色的身影撞到了她,還沒等楚博緩過神來,就搶奪走了她的包。
“我的錢……站住,你這個小偷,把我包還給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楚博拼了命地追逐這個落井下石的小偷。
途徑的人群頂多朝着楚博投以看戲般的眼神,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多管一件閑事。
楚博全身發著冷汗,卻依然執着:“把包還我!”
還是頭一回碰到追了八條街仍然不依不饒的人,這個不長眼的賊正回頭看一眼楚博時,一個不留神,撞到了另一個人。
“小偷,站住!”楚博歇斯底里地狂吼。
聽到這句,被撞的人順勢就揪住了小偷的衣袖,小偷還想撂倒這個路人,沒成想嘗試掙脫了兩下,卻反被狠狠羞辱,最後被重重摔到地上。
唐姿柔用膝蓋死死抵住這個小偷,眼神不屑地從其手裏奪下那個黑色亮片女包。
“謝謝你,太感謝了!”氣喘吁吁追上來的楚博連連致謝,卻在看清了見義勇為的人後,面露驚恐,急切想要逃離。
四目相對,唐姿柔再也顧不上腳下的小偷了,她機敏地一把抓住楚博,語氣嚴厲:“你這丫頭這段時間死哪兒去了,我跟你苓姐姐都快急瘋了!”
趁機上下觀察了楚博一番,唐姿柔倒吸了一口氣,語氣更加不悅:“你穿的什麼樣子,你是不是沾上了不該沾的東西,嗯?”
嗑藥的人什麼樣,唐姿柔再清楚不過了,她曾親眼看着親生母親因此而萬劫不復。
“用不着你管。”楚博再度企圖逃離,卻被唐姿柔死死鉗制住。
“跟我回家,你這個死丫頭,你要氣死阿苓嗎!”你要氣死彪叔嗎,唐姿柔還有半句話沒有說出口,眼裏就已經滿是失望了。
事到如今,“楚博”再也隱瞞不下去了,即便她自己不攤牌,也會被有心之人拿來利用的。
經歷一番思想鬥爭,“楚博”一面掉着淚珠,一面低下頭囁嚅:“其實,我不是楚博。”
“呵呵,你別告訴我,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的梗,以為我電視劇看多了啊!”唐姿柔快要被這孩子氣死了。
她的頭垂得更低了,止不住地流淚:“我不是楚博,從一開始就不是,三年前我遇到失憶的苓姐姐,我騙了她,我本來是想報仇的……可是,我發現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樣的……我的真實身份是,吳橙茉!”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唐姿柔像是被雷劈了一樣,自己的手也突兀地顫抖,那隻曾扣下扳機殺了吳承蕭的右手。
“怎麼會?這不可能——”唐姿柔始終無法相信,跟她們出生入死的女孩兒是隔着血海深仇的。
積壓多年的秘密終於說出來,對於吳橙茉,竟然感到輕鬆釋然,她索性將真心話都傾吐出來:“其實,我真的很想就做楚博,我真的好羨慕她,你們都對她那麼好,在我知道大哥當年是被人威脅利用之後,我就真把自己當成楚博了,真當你們是我的姐姐了……可,我不配……”
一股涼意沁入骨髓,唐姿柔隱隱作痛,千言萬語到嘴邊就變成一句:“為什麼要失蹤?為什麼現在要說這些?”
“柔姐姐,你會殺了我嗎?”吳橙茉實際上是有意結束生命,她分明知道背後有很多人在利用自己整黃苓跟唐姿柔。
唐姿柔擠出一抹苦澀的笑容,反問道:“那你會殺我嗎?”
畢竟,我欠你兩條命,你的兄姐都是因我而死,唐姿柔被天意作弄得很無奈。
數秒之後,吳橙茉沒有給出一個標準答案,唐姿柔也放鬆了身心,她悲涼轉身,橙茉也緩緩轉身,看似決絕,實際上泯了恩仇。
任憑腳下千斤重,但這一步邁出去了,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我們,還能回到過去嗎?”橙茉悠悠呢喃。
背道而馳,唐姿柔細聲回應:“對不起,我不能陷黃苓於危險之中。”
話剛出口,唐姿柔就後悔了,這麼長時間的相處,這個丫頭從來沒有做過傷害她們的事,相反卻為了她們出生入死,難道就因為一個名字就要狠心推走嗎?
唐姿柔急忙回頭挽留:“小博,跟我回家吧。”
剎那回眸,吳橙茉感動到破涕為笑,笑中帶淚,她多想答應,卻搖頭說道:“我不能陷你們於危險之中。”
“等等,我還有一個問題,那真正的楚博呢?”唐姿柔差點遺漏了最重要的問題。
吳橙茉只是說:“我不知道。”
說完,吳橙茉踽踽前行,她按壓着手臂上佈滿針孔的淤青。她不知道自己的意志力還能撐多久,但她絕不允許自己成為黃苓她們的威脅,有時候,話不能說太明白,也是一種美好。
被禁錮到陷入崩潰的邊緣,黃苓宛如失心瘋那般失魂落寞,她的鋼筋鐵骨並不能助她出牢籠,於是,另尋一條出路。
每晚,田尹都親自拿晚餐進來給黃苓,之前黃苓不是想方設法過招就是壓根不看一眼,唯有這次,黃苓主動投入他的懷抱。
“我累了,我們過平凡的日子好不好?”說著,黃苓伸手探進他的胸膛,仰臉親上他的唇,撩動着他心裏的一團火。
他與她十指緊扣,卻沒有屈服於她的柔情之下,前半生的默默守護沒有能換來完美的結局,這一次,他想做主宰,不允許她再肆意“胡鬧”。
想方設法,變換了千種面目,也沒能逃出禁錮,黃苓也憤恨也無奈,憤恨基於田尹的行為,無奈基於她對田尹的愛。
人,不會一成不變,除了深愛黃苓的心意,田尹貪戀與黃苓日日歡好的時光,卻也更加捨不得她出任何差錯,堅決不給黃苓自由。他深知一旦出了這間房門,黃苓就不再受他管束,仇恨、真相還有唐姿柔都會助長她的肆意妄為、罔顧生死。
對於外界,鄭翹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大張旗鼓來到香港的肖默苦尋了好長時間也沒能打聽到黃苓的所在。
興炎也出奇的上下齊心,對外沒有人透露過鄭翹的存在,再加上肖默也從不知道黃苓與田尹舊情復熾,所以肖默為了找黃苓都快急死了。
“用盡任何方法,也給我找到小苓的下落,但不準報警。”肖默此生最憎恨警察。
阿宏卻提出疑議:“可是這麼久了,小姐會不會出事?”
肖默一口氣堵得慌,一把掐住阿宏的肩膀,質問:“三年前,就是警察差點害死了小苓,是我把她從鬼門關里拉回來的!我決不允許安琳的事再次發生。”
信任這種東西,有時候不堪一擊,偏偏失去信心的時候,又要被命運嘲諷。
才說要憑自己力量找乾女兒下落的肖默,忽然在街頭偶遇了故人,第一反應竟是恨不得避而不見。
“老肖!”故人反倒先叫住了肖默。
他緩緩轉過身,肖默這個故人不是別人,竟是杜偉信。
“怎麼,還是這麼不樂意見到老朋友?”杜偉信自從退休之後,顯得自在多了,像足了閑雲野鶴。
肖默的暴躁脾氣說來就來,步步緊逼上前質問:“我信你,把消息透露給你,你說你能保安琳,可是結果呢?死了那麼多人,安琳也死了,我們本來馬上就要移民了!”
遺憾已經釀成,杜偉信只是不明白為何到如今肖默還走不出去,非要弄明白嗎,又有什麼好處!
“十年前我就說過,對不起,我沒能掌控事態發展,安琳的事一直是我心裏的遺憾。”
肖默卻不以為然:“喲,怎麼會呀,你看你現在日子過得多愜意,我卻只能離開這個傷心地,躲到台灣。”
我的事你又懂多少,所以能說出這樣的氣話!杜偉信極力壓制自己的情緒,而後道來:“我提前退休了,就是不想理黑黑白白這些亂七八糟,都是人命,於我來說都很寶貴。我勸你也該放下了,這麼多年了,不累嗎!”
“我找我干——”想了想肖默沒有說下去,是他不想放下嗎,是這個世界不給他機會放下啊。
“算了,你好好過你的天倫之樂吧,我還懶得再看見你呢!”肖默也不想再抬杠下去,準備草草了結對話。
杜偉信本來都要走了,可是想了想又折返回來,在肖默耳邊說了最後的一番話:“我就只想逃離,你也別陷進去了,還有人比你執着,誓要翻清楚當年的賬……不過,要成就勢必要有犧牲,而我,只不過不想犧牲,到時間了,我要去接我孫子放學了。”
望着杜偉信遠去的背影,肖默反覆琢磨了半天,忍不住吐槽:“你個孫子,什麼意思嘛,老傢伙!”
其實肖默心裏明白得很,如果連杜偉信都覺得無能為力,那勢必牽連重大,可總要有人堅持着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才對得起生命源起時的初心。
自從跟假楚博分別之後,唐姿柔萎靡了一段時日,然而憑着她的性子,很快也能振作起來。她還要跟黃苓合體,成就她們叱吒的風雲。
重整好心態,許久不見黃苓的唐姿柔,獨自回到興炎找人,雖然都是過去的兄弟,見面也還有七八分的情分,卻沒有人告訴她黃苓的所在。
“走開,我要上去找她!”唐姿柔誰的情面也不給。
阿飛攔都攔不住,眼看唐姿柔就要對自己施展拳腳了。“姿柔姐姐,姿柔姑奶奶,大小姐真的沒在這裏,你就放過我吧,尹哥會殺了我的……”
唐姿柔一腳踹翻阿飛,說:“你就不怕我先殺了你。”
就在此時,田尹從樓上急匆匆下來:“黃苓不在我這兒,我也在找她,你就算把我們都打死在這兒,結果還是一樣。”
田尹婉拒,姿柔也沒辦法,畢竟田尹是唯一一個她無法對其動用武力的人,介於黃苓的面子。
“苓她不是個輕易屈服的女人。”這是唐姿柔離開前留在田尹耳邊的話。
實際上,唐姿柔轉身前意味深長地朝二樓瞧了一眼。
兩個人都視黃苓高於生命,也便互相都揣摩得通透,誰又能瞞得住誰呢!
待唐姿柔離開之後,田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她那句話,所幸匆匆上去打開了那三道鐵門。
果不其然,黃苓倒在地上,左手腕上參差不齊的傷口中流出汩汩鮮血。得要多大的意志才能叫人用一根發卡去自殺,田尹懷抱着黃苓柔軟的身體嚎叫:“來人,叫救護車!”
黃苓眼角溢出一滴淚,昏迷前在他耳邊就說了一句話:“不要將我對你的愛消磨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