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鏟下留狗
時近黃昏,晦暗的天空飄起柳絮般的雪花,街上的行人寥寥無幾。陸雲咯吱窩裏夾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擬,踩着嘎吱嘎吱的雪,形單影隻的走在路上,滿腹惆悵。
作為一名高三狗,生活毫無樂趣可言。距離高考只剩半年時間,即便是寒假期間,也絲毫不能鬆懈。想起開學三天之後的重要模考,陸雲就一陣鴨梨山大,以至於每次複習功課,都有種在翻生死薄的感覺,誠惶誠恐,戰戰兢兢。
唉,高三狗,高三狗,學的像條狗,累的像條狗,待到來年高考後,生為大學狗,死為打工狗。
“嗚嗚……”剛走到小區門口,一隻蠢萌的二哈斜刺里沖了出來,後面也不見主人,在雪地里愉快的蹦躂起來。
“嗚嗚……嗚嗚……”
左彈彈右跳跳,那二哈似乎是找到了什麼好玩的玩具,不斷的繞着圈,匍匐着發出低吼聲。
或許狗裏面最快樂的就是二哈了,智商不夠,蠢萌來湊,倒也混的風生水起,有聲有色,堪稱寵物狗界的一股泥石流。
驀地,雪堆里突然彈出個橙紅的影子,吸引了陸雲的注意,不由的多看了一眼,入目竟是一隻赤紅的小狐狸,長身短腿,尖嘴大耳,絨白的肚腹,身後拖着一條長長的大尾巴。
它從雪堆里跳出來竄到牆邊,急不可耐的想要攀上牆壁,但只爬了半米多高,就跌落下來,再次被二哈圍住。
雪地里的二哈,不是一般的二哈,低溫似乎激活了它欠費已久的智商。小狐狸好幾次試圖突圍,都被它敏捷的堵住,緩而不急地一步步的逼近。
狐狸?
陸雲有些納悶,這種生物出現在這裏,有點兒不科學啊。而且,以狐狸敏捷狡獪的個性,怎麼會淪落到被二哈圍攻的境地?
眼看着小狐狸被逼到了牆角,二哈也激發了它血液中狼的凶性,齜牙咧嘴發出威脅的咆哮。就在這時,那小狐狸忽然人立起來,拱起兩隻前爪,連連作揖,模樣十分憨厚,只是眼中卻似乎有着難以言喻的恐懼。
看那方向,竟然是陸雲?
陸雲大奇,便試探着點了點自己鼻子,意思是‘你在叫我?’點完之後也覺得可笑,這狐狸大概是被二哈逼得緊了,抬着前爪施展野球拳吧?
可是讓人更加驚奇的事情出現了,那隻小狐狸卻像看懂了一般,連連點頭。
陸雲的好奇心被勾起,隨手從地上撿了把雪,三下兩下團成個雪球,大致瞄了一下,猛地朝二哈擲了過去。
換了別的狗可能還得權衡一下會不會被咬,可是大名鼎鼎二哈……怕個毛線啊。
奈何準頭不佳,擦着二哈的腦袋落在腳邊。饒是如此,那二哈也嚇了一跳,智商似乎都嚇沒了,掉頭就跑,眨眼就鑽進衚衕沒影了。
果然是個二哈。
陸雲嘿嘿笑着走到牆邊,那小狐狸依舊保持着站立的姿勢,抬着頭四十五度角仰望着他,茶褐色略有些暗淡的眼睛隱隱閃動着淚花,嘴裏只發生聲聲低沉的哀鳴。
那雙眼神極富有感情,陸雲甚至從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后怕和感激,彷彿眼前並不是一隻單純的野獸,而是流落街頭,無家可歸小女孩,凄涼無助。
蹲下來仔細一瞧,才發現小狐狸的兩隻後腿鮮血和皮毛凍結在一起,看起來受了很嚴重的傷。
怪不得敵不過二哈,見它可憐巴巴的模樣,心中一軟,便試探着親自下手去抓。倒也奇怪,這狐狸見陸雲剛伸過來,馬上麻溜的攀住他的胳膊,順勢就鑽進他半敞着的羽絨服里,身子還在瑟瑟發抖。
呃……
投懷送抱,還是個自來熟?
陸雲哭笑不得地抱着狐狸,剛巧看見隔壁快餐店裏,熱氣騰騰的炒菜上架。家裏沒人,他又懶得做飯,平日裏都是快餐對付着。
“李嬸兒,給我來半份兒蒜末菠菜,半份肉丸子,兩塊錢的米飯,打包帶走!”葷素搭配,營養均衡,最關鍵的是經濟實惠。
“中!”爽快的方言,大嬸麻利的取過飯盒,開始往裏面夾菜。
剛剛騰出手掏出錢包,懷中一陣扭動,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伸出來,尖嘴紅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櫃枱里色澤金黃,外焦里嫩的糖醋魚。
“你也餓了?”陸雲下意識的咕噥一句,那小狐狸耳朵一支楞,好像聽懂了一般,忙不迭的點頭。
呲溜……小狐狸出神的盯着糖醋魚,晶亮的哈喇子從嘴角淌出來,差不多半指長的時候,竟然像人一樣‘滋’的又把口水吞了回去。
卧了個槽……
餓了倒是可以理解,畢竟冰天雪地的,它又受了傷,填不飽肚子實屬正常。可你點頭就太過分了,這不是嚇人么?
“小陸,給,趕緊拿回去趁熱吃。”
李嬸把飯盒放在桌上,陸雲才勉強回過神來,剛把錢遞過去。羽絨服拉鏈呲溜一下拉開,噌的一下,狐狸竄到了櫃枱上,臉都貼在玻璃上了,眼巴巴的看看魚,又可憐巴巴的回過頭,露出剛才被二哈欺負的委屈表情。
賣疙瘩的!你特么的後腿不是瘸了嗎?這是要吃不要命啊!
李嬸也嚇了一大跳,揮着鍋鏟擺了個白鶴亮翅:“啊!啥玩意兒!”
陸雲心裏一萬頭草泥馬撒着歡狂奔,眼看着鍋鏟要拍下來,本能的一招乾坤大挪移就把它攬到胸前,急中生智:“李嬸,鏟下留人!不對,留狐狸……狗!對對,這是狐狸狗。”
李嬸拍着胸脯,心有餘悸道:“小陸啊,嚇死俺咧。懷裏揣條狗,你這是弄啥哩,要當暖寶寶還是咋的啊。”
陸雲撓撓頭道:“是我給它當暖寶寶呢。”
“喲,小陸啊。你是不是也學那有錢人,弄個狗當兒子閨女養啊。這可不行啊,玩物喪志,玩狗……玩狗尿炕席啊。”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陸雲哭笑不得,把錢拍在桌上,玩笑道:“行,聽李嬸的。回去我就燒鍋水,弄點兒茴香、大料啥的。”
“別啊。”李嬸急了:“你那手得多潮啊,找你李哥,干廚子二十年了。整個狗肉鍋,保准香你三天。”
“中啊,等我回去好好給它洗涮洗涮。”
提了飯盒走出沒兩步,懷裏的狐狸一動不動的,陸雲一低頭,又對上了四十五度仰望的眼神。這次更過分,兩耳耷拉着,眼中隱現淚光,一副被怪蜀黍拐賣的小蘿莉模樣。
你這是抓住老子心腸好的軟肋了,是吧?
走的越遠,仰望的角度越高,到了小區門口,乾脆變成了九十度角,兩隻爪子還扒着它的胸口毛衫。
作為一名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的有志少年,陸雲從不向惡勢力低頭。
呲啦,呲啦……一百五十塊的毛衫都脫線了。
天哪!陸雲瞬間就屈服了:“買買買!你給老子趕緊松爪!”
家裏地暖倒是燒的很足,房間裏暖烘烘的,給冰冷的心情帶來幾分慰藉。脫下厚重的羽絨服,頓時覺得渾身輕鬆不少。飯菜放在床上的小方桌上,順手扯了沙發靠背把小狐狸放上去。
然後,陸雲蹲下來,盯着這個讓他屈服的‘惡勢力’。
小狐狸一改可憐巴巴的模樣,規規矩矩的蹲着,瞪着一雙無辜的眼睛,似乎也在審視着他。
那小眼神,一度讓陸雲覺得自己才是欺負人的壞蛋,他捏了捏狐狸耳朵:“I服了U!在這兒等着,別亂鑽!”
衛生間裏有急救用品,陸雲取了繃帶、醫用酒精和消炎藥,剛一推門回來。就看見墊子上空空如也,視線一轉,床上趴着個狐狸,前爪扒着方桌,糖醋魚的飯盒敞開着,尖尖的嘴巴正靠過去。
“下來!”
陸雲大喝一聲,那小狐狸飛快的回頭瞅了他一眼,猩紅的舌頭伸出來,順着魚頭一溜舔到了魚尾,整條魚瞬間就被口水玷污了……
“仙人板板的,竟然想要獨吞,你這是要瘋啊!”陸雲一把揪住它的尾巴,倒提起來,抬起手想要給它兩巴掌,可看見他血跡斑斑的後腿,手就落不下去了。
算了,算了,跟一隻畜生置什麼氣。
提着它走到衛生間,用熱毛巾替它清理傷口。可能是天氣太冷,凝固的雪塊和皮毛凍的一坨坨的,熱敷根本不管用。
陸雲乾脆拿出剪刀,把小狐狸橫在腿上,小心翼翼的剪除血塊粘連。那小狐狸好像知道他在做什麼,蹬直了後腿,乖巧的趴着,任由擺佈。
它的後腿看起來是被什麼利器砍傷,各有兩道五六厘米長斜拉的創口,外面零下好幾度,根本就無法癒合,豁開的皮肉活像裂開的嘴巴,隱隱露出白色的骨骼來。
假如陸雲沒有救它,就算沒被二哈整死,估計也活不了多久。
酒精消毒、撒上消炎藥、裹好繃帶,總算處理個差不多。除了傷口周邊,後腿連帶着尾巴都沾了不少血,擦也擦不下來。剛把後腿全剪的乾乾淨淨,一拎起尾巴,一動不動的小狐狸猛地戰慄一下,回過頭來,看見他手裏咔咔作響的剪刀,腦袋搖的撥浪鼓一般,身子也扭動起來。
要是沒有污血粘連,這尾巴一定黃橙橙毛茸茸的,讓人一看就有擼一把的慾望。可是現在,凍的像個血肉模糊的狼牙棒。
見它如此在意尾巴,陸雲陰險一笑,一把倒拎起來,讓它無處借力。然後,放下剪刀,拿起了電推子。
嗡嗡嗡……從上到下一溜推下來,跟小狐狸舔魚的動作一樣麻利,眨眼間就犁出一條白印來。
“唧唧唧……唧唧唧……”
“叫吧,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作為一個渾身充滿藝術細菌的偽文藝青年,陸雲很快就完成了作品的創作,從尾巴根兒往上都變的光禿禿的,唯有尾巴尖留了一蓬圓嘟嘟,毛茸茸的黃毛,圓頭直桿,乍一看就像是馬桶刷,仔細那麼一瞧,就是馬桶刷。
“噗……哈哈哈。”陸雲笑的前仰後合:“吉爾吉斯小基基坦有句俗話說的好:以德報德,以直報怨。你做初一,就別怪我做十五。”
整理好衛生間,陸雲一臉賤笑的把它抱出來放在地上,再看小狐狸,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一點兒都不動彈了,從後腿以下都光溜溜的,像是脫了皮褲一般。
再加上耳朵耷拉,嘴巴半張,兩眼獃滯,彷彿失去了靈魂,整個狐生都崩塌了,活脫脫是生無可戀的升級版——死不瞑目。
愛護動物,人人有責,陸雲非常富有同情心的掏出手機,咔咔兩張照片,然後發了個朋友圈,搭配標題:恭喜方總喜提限量版至尊狐裘馬桶刷【撒花】。
腳尖捅了捅它的肚皮,陸雲憋着笑道:“開飯啦,開飯啦。”
狐狸的確是非常聰明的動物,在陸雲看來,這傢伙可能就是什麼人家馴養的寵物,至於它對剃毛這麼大的反應,也很容易理解,陸雲就在網上看過一隻剛剛被閹了的二哈,跟它此時的表情一樣一樣的。
或許動物也是有自尊心的吧。
當然,它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在陸雲眼裏一毛錢都不值。捅了它兩下,竟然像是賭氣一般絲毫不動彈,於是就懶得理它了。
自顧自的盤腿坐在床上,給自己倒了杯小酒,又夾了個汁水四溢的肉丸子塞進嘴裏。
吧唧,吧唧,嚼着肉丸,呲溜一聲喝口小酒,真是美滋滋……
一直吃飽喝足,那狐狸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陸雲心中暗笑,東西不大,氣性倒是挺大的,愛吃不吃,便收拾好餐桌,順手把糖醋魚丟進了冰箱。
洗了個熱水澡,陸雲刷了會手機,眼看着快過年了,朋友圈裏不少同學都在曬家裏備的年貨,買的新衣、鞭炮還有各種大餐,以及絕對少不了的各路美女美顏自拍。
看着別人曬的團團圓圓,和諧美滿,再想想自己的處境,陸雲心裏就一陣凄涼,索性丟下手機,鑽進書房中,化悲痛為動力,做起卷子來。
月亮漸漸爬上半空,床邊躺屍的小狐狸忽然人立起來,四下警惕的一望,然後躡手躡腳的跳上床,一雙橙色眼睛閃爍着光彩,跳下床跑到陽台上的圓桌上,兩眼出神的望着掛在漆黑天幕上的月亮。
大雪過後,空氣滌盪一新,月亮白如勾玉,閃耀着淡淡的熒光。
小狐狸輕輕閉上眼睛,頗有些正襟危坐的模樣,腹部輕收輕放,嘴裏毫光閃動,飄出一顆荔枝大小的珠子,通體淡黃,閃着淡淡熒光,靜靜的懸浮在頭前三寸,滴溜溜直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