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8
立春剛過,花城就好像沾染上了一份春意。小區路邊的樹木似乎冒出了新芽,連花壇里的花兒似乎也開得艷了些。
太陽破開雲層露出真容,暖暖金光毫不吝嗇地灑下,無差別地落在每一棵樹上,每一個人上。
黃阿姨撩了撩額邊的頭髮,抖了抖落到身上的金輝,對面前高大英俊的男人露出一個堪稱是可親的笑容:“你也是警察啊?這麼帥當警察可惜了吧?結婚了嗎?有女朋友了嗎?要不要阿姨幫你介紹一個?我家的閨女啊,今年六月畢業,還沒男朋友呢……”
面無表情走過來的紀律:“……”
小時候是混世魔王無人敢惹,長大后是冷麵閻羅生人勿近,從來沒人敢在他面前說過這種“大逆不道”的話,紀律一時竟不知作何反應。
不過紀律畢竟是紀律,面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在外人看來,他氣質冷峻,如劍一般銳利的眼神緊緊地注視着黃阿姨……旁邊的旺財。
老王年紀比紀律大一輪,此時看到紀律的氣勢,不由暗暗感嘆:“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老嘍,比不上啊。”
紀律把視線移到黃阿姨臉上,扯了扯唇,竟是一個說不出是什麼含義的淺笑。他說:“您好,我們是市公安局的,您愛狗嘴裏叼着的‘食物’牽扯到了一樁命案,能請您帶着狗跟我們走一趟嗎?”
紀律的話說不上說得多好聽,多和顏悅色,比起老王的親切和藹來說可謂是冷淡至極了。但黃阿姨顯然也是個看臉的,她竟沒有發飆,反而嬌羞地偏頭笑了笑。
“哎喲,警察同志您說的這是哪兒的話啊!我們老百姓自然要配合警察查案啦!這樣吧,我先去換身衣服,再隨你們去——您手機號是多少啊?留一個咱們方便聯繫唄!”
老王見慣了大風大浪,對這種變臉變得比天氣還快的人,也只是在心裏搖了搖頭,感嘆世風日下連撿個屍塊都要靠臉了。小李年輕,不如老王淡定,見識到黃阿姨這個變臉神技后,當下便目瞪口呆。
紀律卻是沒受什麼影響,公事公辦地說道:“謝謝您的配合。”
這時,老王極有眼色地補充了一句:“姑娘您穿這一身就很好看了,不用換衣服的。”
黃阿姨一個白眼就要翻出來,不料紀律冷靜地接了倆字:“不錯。”
話落,老王看到黃阿姨生生地又把白眼收了回去,露出一個欣喜的笑。
“世風日下啊世風日下……”老王暗暗搖頭。
小李立即跑了上來,引着黃阿姨就要往警車而去。
就在這時——
“汪!”
一聲響亮的狗叫穿過人群,往四周擴散開去。
紀律倏地回頭。
黃阿姨身後,那隻黑狗昂着腦袋,豎著耳朵,睜着兩隻炯炯有神的眼,“汪”了一聲。
而那隻重要的左腳,掉在黑狗腦袋的正下方。
老王和小李的神經瞬間緊繃起,下意識地擺出了隨時準備奪“食物”的姿態。
“哎!旺財叼累了累了!”黃阿姨瞬間興奮地揮舞着手,“你們快把這死人的玩意兒拿走啊!”
周圍人看不下去了,被紀律的出現壓得沒什麼聲音的人群瞬間又嘰嘰喳喳起來。
“黃阿姨,你這不是為難警官們嗎?就這麼去拿,你們家旺財還不得一口咬在人手上啊?”
“就是啊老黃,你怎麼著得先把狗拉走吧?”
“對啊,先把狗拉走啊!”
黃阿姨被說得有點惱怒,不過介於英俊帥氣的紀律——她眼中未來的女婿在場,黃阿姨沒有發火,反而不好意思地一笑,然後用力一拉,把氣都撒在了黑狗身上:“你說你嘴饞叼什麼吃不好,偏要叼只死人腳出來?回去讓你去廁所罰站!”
黑狗“嗚咽”一聲,竟順利被拉遠了幾步。
“奇了怪了,旺財今日這麼聽話?”
“竟然乖乖地被拉走了……食物……呃,不要了?”
“我猜是被警察同志的氣勢嚇住了吧。”
高大英俊的人走到哪裏都是焦點,紀律從小被人注視着長大,自然不會把這麼些人的議論放入心裏。
倒是黃阿姨滿意地頻頻點頭,心想:“不錯不錯,果然是我看中的女婿,就是有不一樣的氣勢,他一出現,連旺財都乖乖聽話了。”
“警察同志啊,旺財我拉走了,您讓那倆人把這玩意兒撿走吧。”黃阿姨笑得親切,指着那左腳的動作頗為忌諱。
旺財被拉走後,老王和小李就蹲下身撿屍塊了,連同地上的肉沫一起,一絲不落地撿了起來,裝進了袋子裏。
“黃阿姨,”紀律掃了眼乖乖蹲在黃阿姨身旁的黑狗,斟酌措辭,“您的愛狗不小心吃進了一部分‘食物’,我們還是需要您帶着狗同我們走一趟。”
“讓旺財拉出來是嗎?”黃阿姨扭頭對黑狗命令道,“旺財,拉屎!”
紀律:“……”
旺財:“……”
紀律感覺自己額頭的青筋快凸起,他維持着好禮貌:“黃阿姨,我們局裏有精通這方面的技術人員。”
一旁,旺財彷彿聽懂了他們的對話,一雙耳朵動了動,連眼珠子也輕微縮了縮。
“哎,哎,”黃阿姨看了看紀律,又看了看自己的狗,終於鬆口,“那就去吧……”
警車呼嘯着開走了。圍觀的人群熙熙攘攘地散了,熟的不相熟的,還在議論這事,這命案。
市局裏,黃阿姨被帶去了詢問室,而黑狗,則被帶去給了精通這方面的技術人員——白卓。
“我去老紀,你竟然給我弄來了一條狗!還是只活狗!”白卓一見到黑狗就叫了起來,“不知道我對狗毛過敏嗎?!阿嚏——”
紀律不理他,拍了拍小李的肩膀,讓他去跟白法醫解釋,自己不緊不慢地走了。
“卧槽!”白卓又罵了一句,“等着!我就不信了,這世上沒人治得了你!”
罵歸罵,工作卻不能耽誤,白卓一邊聽小李彙報,一邊給自己戴上了三層口罩,全副武裝后才靠近黑狗。
黑狗看起來很乖,乖乖地蹲着,乖乖地給白卓靠近,不吵不鬧,不動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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詢問室里,老王和另一名警察,在對黃阿姨做詢問筆錄。
然而黃阿姨每回答完一個問題后,都會問一句:“哎,那很高很帥的警察呢?怎麼不是他來問?能讓他來問嗎?”
一場詢問下來,老王覺得十分疲倦,再次感嘆世風日下自己真是老了……
“紀隊,黃翠梅交代,她是今天早上出門牽狗溜達時發現狗嘴裏叼着一隻死人腳的。”辦公室里,老王跟紀律報告問話結果,“她猜是昨晚上她家狗自己跑了出去,然後不知從哪扒拉出了這玩意兒,便叼回了家。”
紀律點了點頭,說:“你去大白那催催,讓他動作快點兒,把狗趕緊處理好,讓黃阿姨帶回去。”
老王應了一聲,出去了。
桌上,紀律翻了翻白卓寫的屍檢報告。
死因就是脖子被扭斷,但是死之前死者喝下了加了安眠藥的一杯水。死亡時間也有了個更精準的範圍——2月4日傍晚五點到五點半之間。
五點到五點半之間……
紀律回想了一下宋不羈、高彬、常非三人的說辭。
宋不羈——五點到五點半之間在家睡覺。
高彬——五點下班,之後去吃了個飯。
常非——還在高鐵上。
常非的嫌疑似乎暫時可以排除。昨日下午,他確實乘了這一趟回花城的高鐵。
正思考間,桌上的座機卻響了起來。
紀律掃了眼來電顯示,局長?
“來我辦公室。”
市局的局長梁國棟是個整日裏擺着張臉,十分嚴肅,不苟言笑的中年漢子。但他的履歷卻十分精彩,什麼十幾年前的流竄搶劫強/奸案、幾年前的連環殺人案、根系龐大的跨國販毒案……梁國棟頭腦冷靜,邏輯縝密,手段了得,破了數起大案,功績顯赫,是全國都有名的警界榜樣。
紀律乘着電梯來到了樓上的局長辦公室。
“梁局。”紀律喊了一聲。
梁國棟臉頰瘦削,兩側的肉凹陷進去,此時他眉頭緊皺,把桌上開着的手機放到紀律面前,沉聲說:“你看看你們刑偵大隊,一大早的就上頭條!”
紀律低頭,往手機屏幕上一掃,只見這上面說“警察仗勢欺人,為取證據揚言要宰狗”。
淡淡地收回視線,紀律抬起頭,說:“回頭我讓這狗的主人幫我們澄清。”
梁國棟瞪了他一眼:“市局和廣大人民警察的形象就是被你們這幫傢伙敗壞的!”
“人云亦云。”紀律說,“咱局裏不是有官方微博微信嗎,讓管理微博微信的小姑娘發個聲明。”
“這還用得着你提醒?”梁國棟又瞪了他一眼,“你給我收斂着點啊!再有下次寫檢討扣獎金!”
紀律一笑:“我現在的脾氣還不夠收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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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紀律招來小李:“狗呢?”
小李:“大白哥還在弄呢!”
紀律點了點頭,便去找黃阿姨。
出賣色相與黃阿姨聊了十分鐘,黃阿姨一口答應等回去后幫他們做個澄清。
紀律輕輕吁出一口氣,至少暫時不用寫檢討了。
半小時后,被狗吃下的肉被白卓用所謂的技術手段,弄出來了。
黑狗晃着尾巴,隨黃阿姨出了市局。
紀律揉了揉眉心,又去泡了杯咖啡。
外面辦公室里,刑警們都已出去,走訪、排查……破案之前,這些枯燥的、乏味的工作,日復一日地重複。
但是,必須得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