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喬幫主
海上飄來了屍體，這酒是無論如何都喝不下去了。
在場的酒鬼江湖經驗豐富，嗅覺也同樣敏銳，已在看見屍體的那一剎那就意識到這或許是某種事件的開端，紛紛放下酒杯，挽起袖子打撈屍體。
甲板上的酒氣隨風飄散，甲板上的醉鬼們也已經恢復了清醒。
這一晚上，他們在海上撈起了整整五具屍體。
死狀各異，屍體受損的程度一個比一個嚴重，屍體幾乎可以被稱為是奇形怪狀了。顧閑一一檢驗着打撈上來的屍體，目光冷靜，語氣沉穩：“這裏中了一掌，幾乎是一掌斃命。”
楚留香道：“這應該是硃砂掌。”
“此人被人一劍穿喉，劍身很窄，並不是江湖人常用的劍。只是看他這隻手，應該是他殺了前一個人。”
楚留香篤定道：“他就是殺手書生西門千。”
李尋歡道：“用這種劍的人不多，唯有海南、澇山兩派而已。”
顧閑查看着第三具屍體，目光微動：“好沉的一劍。這一劍迎頭砍下，把人的腦袋硬生生砍成了兩半。”
南宮靈道：“看這身道袍，應該是海南派的人了，是他殺了西門千，然後又被別人劈了腦袋？”
顧閑的手摸上第四具屍體時，連陸小鳳也不禁皺起了眉頭。只因這具屍體的死狀實在是太過駭人，也虧的顧閑敢伸手去摸。
“毛髮脫落，眼球爆裂，皮膚變色，這是中毒，卻又不完全是毒。”
“這是女人，身體被人砍去了三分之一，殺她的人刀法很快，不然不會有這樣平整的刀口。”
楚留香嘆了口氣：“那一個是沙漠之王札木合，這一個……看這位女子的服飾，應該是神水宮的弟子。”
陸小鳳道：“札木合用刀，神水宮的‘天一神水’是江湖上有名的毒水。看樣子似乎是這兩個自相殘殺的後果？”
他們很快便得出了一個結論——這五具屍體，多半是互相殘殺的導致的局面。
至少表面上看起來的確如此。
李尋歡思索道：“這幾個人，除了這位神水宮的姑娘，彼此之間多多少少都有些淵源，如果他們在別的地方打起來導致兩敗俱傷，其實也算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這件事妙就妙在，這些個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究竟是怎麼聚集在一起的？”
楚留香道：“我也不覺得這是一場意外，或許是有人處心積慮，用了某些手段將這些人聚集在一起，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們自相殘殺。”
陸小鳳問：“這麼做的目的會是什麼？”
楚留香搖了搖頭。
顧閑忽然道：“我記得所有的屍體都是從這個方向飄過來的。”
他伸手指了一個方向，對南宮靈道：“南宮先生，你之前是不是說過，丐幫的新任幫主正在那邊的船上宴請幫中長老？”
南宮靈面色一變，臉上有些難看起來：“顧大夫的意思是……”
顧閑冷靜道：“他們或許知道些什麼。”
陸小鳳勾了勾嘴角，“我以為你要說，這些屍體或許跟喬幫主有關係。”
顧閑聞言，竟是狡黠一笑，點頭道：“也很有可能。不過也可以反過來想，或許是有人故意想讓我們認為這些屍體與喬幫主有關。”
陸小鳳摸着下巴：“陷害？”
楚留香霍然起身道：“我得去看看。”
南宮靈問：“你想去屍體飄來的方向看一看？”
“是，或許那上面會留下什麼線索。”
南宮靈道：“楚香帥又想管閑事么？”
楚留香笑道：“屍體撞了我的船，可就不算是閑事了。”
南宮靈無奈的一笑，“那好。我陪你一起去，那裏有我們丐幫的人，有我在一起，查起事情來也肯定方便些。”
楚留香大笑一聲，率先跳進了海里，南宮靈一愣，隨後也無奈的一笑，跟着跳了進去。
待他們一前一後的游遠了，剩下的三個人還在甲板上靜靜目送他們。
半晌，顧閑轉過身，淡淡道：“我去找些能蓋住屍體的東西來，死者為大，總不能這樣放着不管。”
“顧閑。”
陸小鳳叫住了他。
顧閑停住腳步，回過頭看着陸小鳳，等着他將話說下去。
陸小鳳臉上難得的沒有一絲笑意，他正正經經的問道：“如果你的猜測是對的……我是說，如果是真的有人要故意陷害丐幫的新幫主，我們身邊不就有一個最有嫌疑的人么。”
顧閑想了想：“……南宮靈？”
李尋歡低低道：“據我所知，南宮靈作為任老幫主的義子，一直被視作丐幫的下一任幫主。直到仁慈暴斃后，丐幫幫眾才得知老幫主早已立了遺囑，要喬峰繼任幫主之位。”
三個人都沉默了。
這裏沒有一個是蠢人，他們話雖說的委婉，彼此卻已經把對方話里的意思聽的明明白白。
顧閑嘆了口氣：“楚先生似乎很信任南宮先生。”
李尋歡道：“以我對他的了解，他輕易不會懷疑自己的朋友。”
陸小鳳終於苦笑道：“我能明白這種感受，我其實也是不願意懷疑霍休的。”
顧閑轉回去拍了拍陸小鳳的肩膀，算作安慰。陸小鳳是一個豁達的人，他相信陸小鳳不需要他們過多的安慰，何況楚留香跟曾經的陸小鳳處於相似的境地，一向不喜歡麻煩的陸大俠或許會很願意助楚留香一臂之力？
他搖了搖頭，先將這個問題擱在一邊，去船艙里找蘇蓉蓉說明了情況。
楚留香的船上總共有三個姑娘，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李紅袖和宋甜兒都比蘇蓉蓉活潑些，真正管事兒的卻一定是蘇蓉蓉。
蘇蓉蓉聽完了事情的原委，二話沒說馬上卷了塊兒白帆，帶着李紅袖火急火燎的來了甲板上，她們看見穿着神水宮服飾的女子時，也險些落下淚來。
李紅袖憤怒道：“這麼漂亮的姑娘，究竟是誰忍心對她痛下殺手？！”
蘇蓉蓉比她冷靜一些，她的面上也滿是不忍和悲痛，卻轉向顧閑，詢問道：“楚留香去了多久了？”
顧閑溫聲答道：“有好一會兒了。”
她點點頭，展開白帆想要蓋住這幾具奇形怪狀的屍體，顧閑和李紅袖上去搭了把手，跟她一起將屍體掩住。
宋甜兒這才敢上甲板看一看。
她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死人的屍體。
船上有了五具屍體，沒有人再有心情喝酒了，他們各自找了個位置或站或坐，偶爾才有幾句交談，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楚留香回來。
過了許久許久，遠處才飄來一艘小船。
去的人只有楚留香和南宮靈，來的人卻足足有五個，除了楚留香和南宮靈以外，小船上又多了三個不曾見過的男人，看衣着打扮，竟像是丐幫的。
其中一人氣宇軒昂，一張英俊的面龐正氣凌然，不怒自威，李尋歡怔了怔，低聲提醒道：“怕是喬幫主親自過來了。”
陸小鳳聞言立馬跳起來，沖小船的方向高聲道：“來的可是丐幫喬幫主？”
喬峰聽見問話，也朗聲回道：“正是喬某。”
他竟是親自過來一探究竟了！
小船很快就靠近了楚留香的船，陪着喬峰划船過來的兩個丐幫弟子留在了小船上，楚留香、南宮靈、喬峰三人先後躍上甲板，原本就不算太寬敞的甲板一下子就變得擁擠了起來，三個女孩見狀自覺的回到了船艙，把地方讓給男人們商量事情。
喬峰一一查看了屍體，又聽顧閑和楚留香你一言我一言的解說了他們掌握的線索，才嘆了口氣，道：“我們並沒有人注意到這些屍體從我們的船周圍漂流過去，在船上巡視的弟子也不曾看見過可疑之人。只是事情發生的確實蹊蹺，喬某也認為這件事情並不簡單。”
這一點上，喬峰與楚留香早就溝通過了，楚留香點了點頭，補充道：“那裏除了丐幫的船，我還遇上了我的一位朋友。”
陸小鳳問：“哪個朋友？”
“妙僧無花。”
楚留香鄭重道：“我相信喬幫主與此事無關，也相信無花與此事無關，他那樣清高脫俗的人，是絕不會沾染這些上不得檯面的陰謀詭計的。”
顧閑靜了靜，嘆息道：“看來是無法從屍體飄來的源頭查起了。”
他斟酌道：“好在這樣大的手筆必定會留下蛛絲馬跡，我們或許可以從屍體的身份處下手，因為這些人在同一天聚集在一起，就必定有一個共同點。”
李尋歡贊同道：“沒錯，他們一定有一個非來不可的理由，死人雖然已經不能再說話，但死人總有家人，總有朋友，他們的親眷或師門一定知道些什麼。”
楚留香道：“真正的兇手或許已經開始毀滅這些證據了，如果要查，就一定要趁早。”
喬峰道：“丐幫願助各位一臂之力。”
南宮靈也笑着道：“既然你們都要管，看來我也是推脫不開了，何況幫主已經開了口。若有什麼需要，楚香帥儘管差遣就是。”
楚留香苦笑道：“其實也不需要這麼多人，人多了反而容易打草驚蛇，我心裏已經有些想法了，只是還得請蘇蓉蓉姑娘幫我一個忙。”
他拍了拍南宮靈的肩膀，道：“若幕後黑手想要陷害丐幫，他們或許會在暗處監視你們的一舉一動，要我說，你暫時一切照舊便好。若需要你們的幫助，我一定會去找你們的。”
南宮靈似是不大讚同，他在楚留香含笑的目光下沉默許久，才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
天亮了。
一場陰謀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