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王爺
燕王梁玄七歲那年意識到自己有一種非同尋常又毫無用處的技能——清醒入夢。
換句話說,他做夢時知道自己在做夢。
後世的史書稱燕王殿下“神姿峰穎,才智兼人”,聰明的小朋友摸索了數月,成功把這沒卵用的技能升級到了2.0版本——他可以控制夢境了。
起初只能改變一些技術性細節,比如同樣是被怪物抓起來吃掉的夢,他可以把油煎改成清蒸,因而死得略微體面些。
漸漸的,他在夢裏越來越隨心所欲,可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五嶽四瀆、九州八極,乃至於寒來暑往、日月星辰都在他的股掌之間。
在夢的疆界,他就是說一不二的主宰,滄海桑田只需一個轉念——燕王殿下竟然沒有因此沉迷於睡覺,仍然早睡早起,足見他是個很上進的青年。
梁玄是當今天子的異母弟,手握實權與重兵,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再要上進,就得謀朝篡位——這正是梁玄畢生的志向。
一個位高權重的王爺,不是造反就是被造反,梁玄當然選擇造反,在實現造反大業的過程中,他勵精圖治,懸樑刺股,卧薪嘗膽,不近女色——前面那些都好說,唯獨最後這一條,連燕王親信和貼身伺候的奴婢都不知曉個中情由。
總之從十四歲那年第一次發現生命的大秘密,梁玄一直都是這麼眾樂樂不如獨樂樂。
不過近來燕王殿下有點樂不起來了。
這事還得從十來天前的某個夢說起。
這一日就寢時分,燕王殿下合上曹子建的《洛神賦》,熄了燈閉上眼。
洛水悠悠,白霧茫茫,依舊是熟悉的配方。
一艘三層高的大舫停泊在岸上,梁玄平地一躍,穩穩噹噹地落在船頭甲板上,心念稍稍一動,那船便如利劍般破開水面向河中央駛去。
接着該是洛神宓妃登場了,白霧漸漸消散,一個人影慢慢顯現——這洛神什麼都好,就是套路有點長。
梁玄完全可以按快進,但是隨意改變夢境容易喪失真實感,一旦喪失真實感就不容易入戲了,要達到生命的大和諧是必須得入戲的。
白霧散盡,踏浪而來的是董曉悅。
梁玄不認識董小姐,也欣賞不來二十一世紀的時尚,在高貴的燕王殿下眼中,斷髮是蠻夷的標誌,更何況這女子還穿着身不成體統的怪異胡服——董小姐身材高挑,凹凸有致,倒是不難看出性別。
說好的“翩若驚鴻、宛若游龍”呢?怎麼變成了根黑黢黢的棍子?梁玄懵了,想退貨。
他沒有絲毫猶豫,閉上眼睛催動心念,再一睜眼,杵在眼前的還是那個古怪的蠻夷神女。
這不玄學!梁玄大吃一驚,不過他是個心機深沉愛造反的王爺,臉上只露出一點點驚訝,挑了挑眉問道:“你是宓妃?”
蠻夷神女似乎聽不懂大鄅朝官話,露出個很粗鄙的表情,優雅的燕王殿下覺得有些傷眼。
按照流程神女這時該翩然向他飛來了,梁玄看了她一眼,覺得不能指望於她,心裏一動,對她道:“過來。”
誰知這神女半點神力也無,竟像攻城的巨石一樣徑直往他這裏砸來,梁玄不禁退後兩步。
待那神女撲通一聲掉落在甲板上,梁玄方才走到她身邊,低下頭打量了她一番。
蠻夷神女畢竟也是神女,容貌倒是當得起一句“皎若太陽升朝霞”,視線沿着那“延頸秀項”往下移,那身段也是穠纖合度,玲瓏曼妙。
梁玄有些心動了,以往夢境中的女子面容都是模糊的,禁不住細看,否則八成會變成熟人的臉——梁玄的熟人除了親戚就是侍衛和下人,無論出現哪個都很糟心。
和自己的夢有什麼好客氣的!燕王殿下當即下定了決心,撩起衣擺跨坐到神女的腿上,抬起她的下頜,指尖傳來的細膩觸感真實得簡直不似在夢中,梁玄微微詫異,閉上眼睛低下頭,雙唇碰觸到了難以置信的柔軟嬌嫩……
啪!
從八歲那年開始,燕王殿下就沒在自己的夢裏受過物理攻擊。
梁玄終於覺得不對勁了,再看那一臉悲憤的蠻夷,周身都透着古怪。他陡然生出個荒唐的念頭:“你是何人?為何會入我……”
話音未落,那女子憑空從他夢中消失了。
梁玄醒時還能記起臉頰上那種火辣辣的疼,這蠻夷力氣還挺大。
除了臉之外身上還有一處很不舒爽,燕王殿下瞟了眼被子上的凸起,有點憋屈——正事沒辦成還被自己的夢打了一耳光,真是有失威儀。
不過燕王殿下日理萬機,造反大計且忙不過來,哪有空理會夢裏一點小事故,轉過身便拋在了腦後。
十日後是太后六十壽辰,太后是天子的生母,一向把梁玄視作眼中釘。
因而燕王殿下特地起了個大早,沐浴焚香,把自己收拾得風流倜儻、英朗不凡,套上六匹駿馬拉的金根車,帶着瞎子都看得出僭越的依仗,興緻勃勃去宮中給那老虔婆祝壽。
天子年屆不惑,腰長腿短,大腹便便,相貌平平,單獨還能看看,玉樹臨風的弟弟往他身邊一站,生生把他襯成了個老太監。
太后看着自己田地里結出的歪瓜裂棗,再看看隔壁野地里生出的華茂春松,氣得口歪眼斜,半晌沒正過來——梁玄只作不覺,氣死最好,把生辰變成忌日才叫稱心如意呢。
可惜太後身子骨硬朗,非但沒死,還吸溜完整根長壽麵,立志要壽與天齊,燕王深感遺憾,不由多喝了兩杯秋露白。
宴席設在清涼池畔,池中荷花盛開,上千盞燈燭將池周圍映得煌惶如晝。
席間照舊有舞樂助興,池中央支棱起一朵碩大無朋的荷花,絹紗製成的,不知安了什麼機簧,隨着琴瑟之聲慢慢綻開,露出蓮蓬上身着輕粉紗衣的美貌舞伎來。
舞伎腰輕體軟、柔若無骨,在花心翩翩起舞煞是好看。
哼,梁玄冷笑着悶了一杯酒,不知又是哪個閹豎使出渾身解數來討那老虔婆的歡心。
燕王殿下一冷笑就悶酒,悶完酒再冷笑,如此循環往複,不知不覺就喝多了,頭有些暈,也不等散席,告個身體不適,大搖大擺帶着隨從打道回府歇覺去了。
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梁玄躺在床上閡上眼,便夢到了清涼池。
夢裏是白天,池畔空無一人,池水在明晃晃的日光下蕩漾,蕩漾,盪得人心潮起伏。
池中的荷花比壽宴上的大了數倍,足有半間屋大小,且花瓣栩栩如生,還掛着晶瑩的露珠。梁玄滿意地勾了勾嘴角,催動心念,一層層花瓣如活物一般輕輕顫動,接着徐徐打開……
梁玄一個騰躍,瀟瀟洒灑地落到荷花中間,然後叫眼前的情景嚇得打了個踉蹌。
花芯里躺着個□□的女子,朱唇微啟,胸膛隨着均勻的呼吸輕輕起伏,顯然是在熟睡。那女子有些面善,又頂着一頭古怪的短髮,梁玄立時回想起來,這不就是上一回的蠻夷神女么!
燕王殿下是個血氣方剛的青年男子,乍見如此驚心動魄的場面,不由血脈賁張,鼻下蟲爬似的癢,抬手一摸,竟然流了血。
梁玄忘了在夢裏一個念頭就能止血,愣愣地掏出帕子擦了擦,不自覺地上前一步,俯下身,伸出手,就在指尖將要觸到女子身體的時候,他突然想起先前那影影綽綽的念頭。
若她真的是夢以外的東西,那他豈不是強人所難?
燕王殿下犯了難,倒不是他想當柳下惠——投懷送抱的女子能從承平門排到明光門再繞城牆兩圈,他堂堂燕王殿下犯得着做這跌份的事兒么?
梁玄瞟了眼四仰八叉的女子,不敢細看,非禮勿視地背過身去,決定等她醒來問問她的意見再作計較。
誰知等了許久也不見那女子有動靜,夢裏的時間時快時慢,他也說不上來過了多久,只覺百無聊賴,腿也有些麻了,就在這時,他突然靈機一動:要驗證心中的猜測,眼下不正是天賜良機么?
果決的燕王殿下毫不猶豫地轉過身,走到神女身旁,凝神屏息,雙目緊閉,在心裏默念:“□□!”
梁玄忐忑地睜開眼,那神女果然並未如他所願變成□□,他也厘不清究竟是喜還是憂,夢裏出現了無法控制的東西,這在他學會控制夢境后還是破天荒第一回。
造反分子大多心細如髮,燕王也不例外,在反覆確認自己不能把神女變成□□、猧子、苕帚、香爐之後,他摸了摸下巴,不屈不撓地另起爐灶:看來整個變作他物是不行的了,那莫如試試從細微處着手。
他略掃了一眼赤條條的神女,只見她面容姣好,骨肉勻停,肌膚如脂如玉,唯獨那頭青絲不過三寸許,實為美玉之瑕,當下將意念凝聚在那頭有礙觀瞻的蠻夷頭髮上,念道:“長。”
一陣微風徐徐吹過,撩動了神女的髮絲,梁玄凝神一看,似是長了些許,又似並無變化,又不好將一把尺子過來比一比,他只得再接再厲:“長長,長長長。”
如是四五個來回,那神女的頭髮仍舊醜陋不堪,秀麗的眉頭卻微微一動。
醉心科研的燕王殿下不曾留意她臉上的動靜,目光從發梢移到肩頭,又轉到鎖骨,接着不受控制地溜了個坡,滑到那不同於男子,堆雪般的......
梁玄不由想起前幾日在夢中與神女嘴唇相觸的滋味,一陣氣血上涌,鬼使神差地就伸出手。
那隻手究竟沒落到實處,距那實在處寸許,不上不下地懸着,梁玄經過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戰,正要收回手,好死不死就在這時候神女突然翻了個身......
燕王殿下只覺手中之物柔似春綿而含韌,膩若羊脂而生暖,掌心的觸感妙不可言,待要細品,只聽那神女一聲怒喝,心裏暗道不秒,來不及收回手,□□猛地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