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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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天在下,地在上,這世外桃源般的美景是顛倒的。
這時她身體的其它感覺開始慢慢復蘇,腦細胞恢復工作,她總算弄明白了,顛倒的不是世界,是她自己,她的雙腳被繩索綁着,倒掛在一棵歪脖子大樹上,下方是一條奔騰的溪澗,她的頭頂離水面不到十公分。
董曉悅不敢輕舉妄動,靜靜地等待着有人發現她,等啊等,一直等到流水被晚霞映紅,半個人影都沒有。
她風乾臘肉似地倒掛了大半天,渴得嗓子冒煙,甘甜的山泉近在咫尺卻一滴也喝不到,實在忍不下去,試着喊了一聲:“有人嗎?”
聲音還是她的聲音,只是有些喑啞。
她不過是聊勝於無地喊一聲,並未指望真的有人來解救她,畢竟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嶺,實在不像有人出沒的樣子。
誰知道山谷里的迴音還未消失,樹叢里“嗖嗖”竄出幾條人影,竄她跟前齊刷刷地一跪:“恭喜四娘得悟天機!賀喜四娘神功有成!”
嗓音嘹亮,整齊劃一,驚起了一群飛鳥。
董曉悅掃視了來人一眼,見是六七個十三四歲的古裝白衣少年。
合著一直有人在旁邊守着?董曉悅無力地抬起頭抹了抹額頭上的虛汗:“先放我下來。”
“遵命!”少年們七手八腳地解開董曉悅腳上的繩索,把已然僵直的董娘子放到了地上。
這群少年雖然對她畢恭畢敬,卻沒什麼眼力見,扶着她靠樹榦坐下就袖手站在一旁。
董曉悅手腳麻痹,渾身上下幾乎只有頭能動動,她奄奄一息地靠在樹上:“水......水......”
這才有個麻臉朝天鼻的少年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跳起來摘了片樹葉,躬身舀了點溪水遞到董曉悅嘴邊。
甘美的泉水一入喉,董曉悅又活了過來,四肢逐漸恢復知覺。
她藉著暮色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發現自己也穿着和少年們差不多的白衣,只是料子略白一些,布織得很粗,蹭在皮膚上像細砂紙。袖子緊窄,衣擺也短,大約是為了行動方便。她摸了摸腦袋,長發緊緊綰了個纂兒,髮髻上插了根木簪子。
她甩了甩胳膊,活動了下手腳關節,試着站起身走了幾步,除了被麻繩勒了半天的腳腕還有點疼,竟然有那麼點身輕如燕的意思。
比起現實中爬個兩層樓都帶喘的身板,這一副簡直可以說鳥槍換炮,董曉悅手邊沒鏡子,摸了摸鼻子和下巴的形狀,似乎是她自己的。
解決了生存問題,就得辦正事了。貘把她往這兒一送就撒手不管了,也沒個旁白字幕提示一下,所有事情都得靠她自己摸索。
董曉悅環顧四周,把那群直眉愣眼的少年挨個細細打量了一遍,燕王殿下會是他們中間的一個嗎?
她把這些懵懂的臉龐和記憶中的燕王殿下比對了一下,深感懷疑。這些少年即便不能說個個歪瓜裂棗,也相差無幾了,其中最出類拔萃的也只能勉強算能看,而且這群人渾身散發著npc的平和氣場,和那個三句話上房揭瓦的騷包王爺實在聯繫不到一起。
董曉悅抬頭看了看天色,對着那個替她舀水的麻臉少年道:“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少年們似乎一直在等她下令,聞言齊聲道:“遵命,四娘!”
然後就低着頭躬着背,顯然是等她先走。
她哪裏知道要往哪裏走,找了個借口:“吊太久有點不辨西東,你們在前面帶路吧。”
少年們不疑有他,乖乖在前面帶路,董曉悅跟着他們翻山越嶺,穿林涉澗,走了總有兩個小時,到了月上中天的時候,才依稀看到遠處山坳里隱隱綽綽的亮光。
董曉悅看準了那個麻臉少年最呆,腳程又慢,便有意和他走在一起,落後其他人一截,趁機套他話,偶爾露出破綻就抱着腦袋皺緊眉頭,說是倒吊久了頭昏腦脹,少年憨厚老實,想也不想就信了她的鬼話,畢竟誰也沒有倒吊大半天的經驗。
這位仙姑似的陳四娘平常寡言少語又冷若冰霜,難得和他們這些基層員工打成一片,麻臉少年簡直受寵若驚,根本不用董曉悅費心套話,竹筒倒豆子一樣把肚子裏的話倒了個乾淨。
等他們一行人抵達住處的時候,董曉悅已經基本摸清了來龍去脈。
這個時代在周王室東遷以後,三家分晉之前,具體是春秋哪一段她就一頭霧水了——董小姐的歷史知識全都來自古裝劇,勉強能分清楚春秋和戰國的水平。
她和這些古怪的少年同屬於一個隱居深山的神秘學派,學派創始人號稱是陳國某位流亡公子的苗裔,故開宗立派,以國為姓,自稱陳子。
乍一看像個學術組織,可問到那位陳子有什麼學問上的建樹,那麻臉少年卻是支支吾吾,半天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董曉悅拿出做盡職調查的勁頭刨根問底,三兩下就把創始人刨了個底朝天。
她忍不住感嘆,這位陳子要是晚生幾千年,那也得是個互聯網經濟的弄潮兒。
陳子原名牛耳,和陳國公子八杆子打不着關係,祖上出過個小隸,因了家學淵源識得幾個字。在這個時代,識幾個字是非同小可的稀罕事,牛耳因此自命不凡,也不事生產,也不屑勞作,成天遊手好閒無所事事,是方圓十里出名的二流子。
晃蕩到二十五六上,不小心得罪了稅吏,怕遭到打擊報復離鄉躲了幾年,大約是見識了廣闊的世界,再回來時境界大不一樣,就這麼搖身一變成了公子後裔,用匡時濟世的情懷忽悠了一幫小青年,在荒郊野外聚群而居,讀書習武,一來二去竟然有聲有色。
本來持觀望態度的鄉民們也開始動搖,漸漸把十來歲的半大孩子送來求學,倒不是買賬陳子的情懷和故事——這個年紀的少年飯量見長,又幹不了重活,橫豎組織包吃住,能省一個人的口糧也好。
組織的米糧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憑啥人家糠都吃不飽,他們能吃上白面白米,甚至還能隔三差五地開個葷?董曉悅接着打聽,原來這位創始人也確有幾分本事,雖然斗大的字不識一筐,但勝在能打架,又巧舌如簧,富有領導力,忽悠了一幫比他還能打架的成員。
組織最高綱領是匡扶周室,尊王攘夷,基本方針是充當全世界的攪屎棍:這國的大夫膽敢弒殺國君?趕緊派個義士去替天行道,那國的庶公子竟然篡逆?趕緊送個刺客去代表月亮消滅他們。
攪合多了,名聲漸漸傳出衛國,成了聞名列國的刺客組織。
攪屎棍也要填飽肚子,他們經費充足的時候全憑領.袖的喜好東攪一下西攪一下,一旦財政出現赤字,就不得不暫時放下理想主義,承接幾個外包項目養家餬口。
而她,陳四娘,人稱流水刀,是這個刺客組織的頭牌。
高手總是有點怪癖,這個陳四娘也不例外。據說她一手行雲流水的刀法是從流水中悟得的,每隔幾天都得溫故知新,叫人把自己倒吊在樹上體悟流水的奧義。
“四娘平日不過吊上半個時辰,今日從早吊到晚,把咱們嚇了一跳!”麻臉少年滿是欽佩。
“......”董曉悅無語凝噎,勉強擠出個微笑,“不算什麼......”
說話間已經快到住處了。
董曉悅藉著白晃晃的月光俯瞰,只見腳下的山坳里四周星羅棋佈着二十多棟房舍,大多是低矮的茅草屋,除此之外有四五個自成一體的小院落,看着豪華些,大約是骨幹成員的住處,還有一個砌着矮牆的兩進院子,不用說是領.袖的下榻處了。
董曉悅注意到不遠處有人擎着火把朝他們走來。
那人不一會兒走到近處,一本正經地給董曉悅行了個禮:“四娘總算回來了!夫子等了半日不見你回來,差我去找你哩!”
“我這就過去。”董曉悅加快了腳步,她也等不及想會會這位陳夫子了。
燕王梁玄自中毒昏迷已經過去兩夜,仍舊沒有半點起色。
毒物來源未知,成分不明,謀士丁先生不敢冒然用藥,縱有回春妙手也無濟於事,只能用些一般去毒清血的藥材,着人熬成濃稠的湯汁,撬開梁玄的齒關灌下去,好在燕王殿下雖然昏睡不醒,本能的吞咽功能還在。
本着聊勝於無和多多益善的原則,他們一天三頓地給梁玄灌藥。
燕王殿下這些年南征北戰,一向與士卒同甘共苦,僕從都留在京城燕王府沒帶來,如今全身不遂,照顧起居的重任便落在幾名親衛的肩頭。
這天夜裏輪到親衛寧白羽守夜。
給燕王殿下灌完葯,他正要撂下藥碗和撬齒壓舌用的玉板,眼角餘光瞥見燕王殿下的睫毛似乎動了動。
寧白羽以為是燭影搖曳害得自己眼花了,使勁揉了揉眼睛,凝神屏氣,不錯眼地盯着燕王殿下的雙眼,這回沒眼花,那睫毛又如蝴蝶振翅一般顫了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