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番外】蕭皇后(一)
十年前,鳳鑾宮中。
蕭皇后搭着芷蘿的手從偏殿走出,緩緩往正殿走去。
她腳步極慢,像是聚精會神的想着什麼心思。
到了正殿門口,芷蘿伸手撩開了垂掛的門帘,一陣淡淡香氣隨着暖意撲面而來。
蕭皇后抬腿邁入殿中,任由芷蘿輕扶着手到軟榻邊坐下,目光怔怔的,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娘娘?”
芷蘿在一邊靜靜站了片刻,見蕭皇后一直保持着這樣的神情,有些疑惑的輕喚了一聲。
蕭皇后這才回過神,轉過頭去看向芷蘿:“嗯?”
芷蘿有些擔憂,抿了抿嘴輕聲問道:“娘娘從方才見過那位陳姑娘后便一直出神,可是有什麼心事?”
蕭皇后沒有回答,又緩緩將頭轉向前方,靜了片刻才搖了搖頭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芷蘿愣了愣,見她顯得有些疲憊,似乎不太願意說話,便只好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蕭皇后靜坐了半晌,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站起身來,向內殿走去。
到了內殿之中,她一直走到自己的卧榻邊,將枕頭挪開,掀起了榻上的軟墊,露出了木質的床板。
那床板上有一塊似是特意切割開的四四方方的木塊,蕭皇后將那木塊搬開,便露出了一個不深不淺的暗格,暗格之中,放着一個細長的紅木匣子。
蕭皇后將那匣子捧出,輕輕放在腿上,左手扶着匣子,右手緩緩在匣子上撫過。
她靜靜的看着那個匣子,思緒,不禁回到了多年以前的一個夜晚。
那是秦川立國第二年,太子滿月的那天。
那一晚,整個皇城中張燈結綵,朝中重臣與各宮嬪妃盡數前來出席喜宴。
魯子遠是恆王的第一位皇子,又是嫡出,雖尚未被立儲,但早已是所有人眼中儲君的不二人選。
滿月宴設在壽仙殿,宴上鼓樂齊鳴,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喜宴結束之後,朝臣各自散去,蕭皇后與諸位嬪妃也往後宮行去。
到了鳳鑾宮前,妃嬪們都向蕭皇後行禮之後一一離去,唯獨梁妃卻站在原地,並沒有要走的意思。
當時,梁妃尚未生下皇子,位分也還只是婕妤。
蕭皇後有些疑惑,看向梁婕妤問道:“妹妹可是還有什麼事?”
梁婕妤微微笑了笑,踏前兩步到蕭皇後面前福了福身道:“姐姐恕罪,妹妹留在此處,是想等姐姐看一看我送的賀禮。”
蕭皇后愣了愣,目光不禁看向了鳳鑾宮內。
今日一早,所有人的賀禮都直接送進了鳳鑾宮,蕭皇后忙於滿月宴的事,也沒有時間去看那些賀禮。
況且慣來那些東西都只是走個形式,登記在冊之後便堆在宮后的庫房裏,少有幾件貴重的才會拿出來觀賞或是使用。
蕭皇後有些奇怪,這個梁婕妤雖說入宮時間不長,但好歹也是相國大人的妻妹,大家族裏出來的女子,怎會不明白這些?
但是,大喜的日子,蕭皇后也不好駁了她的面子,便點了點頭微微笑道:“那妹妹便隨我進去吧。”
到了宮中正殿,裏頭已經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賀禮,都還沒有來得及收拾。
蕭皇后邁步入殿內掃視了一圈,回頭看向梁婕妤問道:“妹妹送的是什麼?”
梁婕妤偏頭看了看,似是也找了許久才看見,幾步邁到一堆東西旁,從裏面抽出了一個細長的紅木匣子,轉身走到蕭皇後身邊雙手遞送給她:“就是這個,姐姐打開看看吧?”
蕭皇后見她彷彿很是興奮,心中有些無奈,微微苦笑了一下接過了匣子,撥開正面銅製的搭扣,將那匣子掀了開來。
匣子裏放着一個紙卷,看上去像是一幅字畫。
那紙卷看上去微微有些泛黃,竟不像是新的。
蕭皇後有些意外,難道她送的是哪位前代名家難得的真跡?所以才如此心急的讓她鑒賞一番?
她也沒有多想,伸手將那紙卷從匣子裏取出,把匣子隨手遞給了梁婕妤。
將畫上繫着的絲線拉開,蕭皇后撥弄着畫卷緩緩展了開來,只定睛看了一眼,她便雙目微張,愣在了那裏。
“姐姐,這可是陛下親手所繪。”
蕭皇后正愣神看着畫,一旁的梁婕妤卻輕聲提醒道。
蕭皇后緩緩點了點頭,目光卻依舊緊緊盯着那幅畫。
那畫中之景看上去是在一處庭院,近景是一處荷池,池中滿是荷葉,還有點綴其中的朵朵紅蓮。隔着荷池的對面是一個造法考究的亭子,亭里坐着一名素衣女子,烏黑垂髻披在身後,垂眼凝神,手拂琴弦。她的手腕之處有一點硃砂很是惹眼,卻又不像是意外落於紙上的墨跡,筆跡很是輕細,還
有微微的弧度,呈現出一個宛如月牙的形狀。
女子的身邊還有一個矮几,几上一盞清茶,盞邊隨意的擱着一本半卷着的書卷。
畫的一側,有恆王親筆題下的兩行詩:
斜亭水鏡映紅芙,蛾眉素手弄晴初。
舊木新盞沉綠蟻,婉轉音韻動仙株。
這詩的內容很簡單,卻與畫甚是相配,應是恆王為畫所作。字裏行間看得出來,恆王對這幅畫很是滿意,對畫中女子的容貌與琴技更是傾心。
然而,蕭皇后之所以會覺得詫異,是因為那女子的容貌。
恆王將畫中女子的容貌刻畫的十分細緻,蕭皇后撣眼一看,恍惚間竟覺得是在看自己。
這是……陛下為我作的畫像?蕭皇後有些驚喜。
可是,好像哪裏又有些不對。
是……琴么?
不是。
自己精通樂理,彈得一手好琴,這一幅畫中場景與自己撫琴時很是相符。
那……是這處庭院么?
也不是。
雖說這庭院看上去很是陌生,但京中不少府宅都有這樣的荷池和亭子,算不得特別。
蕭皇后微微皺了皺眉,卻依舊沒有看出到底是哪裏不對。
看了許久,她的眼睛有些酸澀,這才眨了眨眼,重新將畫紙離遠了些,掃了一眼畫的全貌,轉頭向梁婕妤笑了笑:“妹妹有心了,這賀禮,的確珍貴。”
說著,她便將畫緩緩捲起,打算重新繫上放回匣子裏。正在她將那絲線往畫上纏繞時,一旁的梁婕妤卻彷彿有些欽羨似的,笑着感嘆道:“原本就聽聞姐姐與陛下鶼鰈情深,乃是因為姐姐在陛下建國前就已嫁入王府,算得與陛下同甘共苦。直到見了這幅畫
妹妹才知曉,原來姐姐與陛下乃是青梅竹馬,自小相識,難怪陛下對姐姐一直另眼相待,呵護有加。”
蕭皇后聽着聽着,手中忽然頓了頓,轉頭看向梁婕妤道:“妹妹何出此言?”
梁婕妤似乎被問得一愣,眨了眨眼疑惑的小聲嘀咕道:“難道不是么?”
說著,她伸出手將蕭皇后正在系線的畫卷拿過,又重新展開,看着畫上的那處題詩認真道:“沒有錯呀,姐姐你看。”
她將那畫伸到蕭皇后眼前,指着畫上那處題詩旁的一行小字。
蕭皇后定睛一看,腦中瞬時“嗡”的一聲,身子也隨之顫了一下。
庚戌年六月初四。
也是在這時,蕭皇后終於知道方才自己那種不對勁的感覺是從何而來。
庚戌年,那還是前朝時,先帝魯晟登基的第二年。那時,她才剛滿十歲,而畫中女子,卻已是亭亭玉立,至少也已年近及笄。
最重要的是,當時陛下尚未被封王,更是從未見過她。
蕭皇后顫抖着將畫重新拿到手中,心中已經亂成一團,她實在無法理解自己看見了什麼。
“姐姐?”梁婕妤看着她這奇怪的反應,輕聲喚道。
蕭皇后這才意識到還有人在旁邊,她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了許久,才放下手中畫卷,勉強擠出一抹笑容看向梁婕妤輕聲道:“哦,這時辰……也不早了,妹妹……早些回去歇息吧。”梁婕妤愣愣的看了看她片刻,不明白她為何突然下了逐客令,卻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好點了點頭,將手中的匣子遞給她,福身行禮道:“那妹妹便先告辭了,姐姐也早些歇息,今日諸事繁忙,別累壞了
身子。”
蕭皇后敷衍的點了點頭,見她轉身離去踏出殿門,才像是泄了氣一般腳下一軟,跌坐在了成堆的賀禮旁邊。
她再一次將那幅畫展開,心中已是一片冰涼。
這幅畫竟是陛下在她未滿十歲時所畫,畫中女子卻年近及笄,而且那時陛下還未見過她,也就是說,這畫裏的女子,根本不是她。
可這女子的樣貌為何與自己如此相似?
她,又會是誰呢?
蕭皇后心亂如麻,面無血色,雙眼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幅畫,神思卻已經開始遊離。
她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陛下時的場景,想起了那時陛下眼中的驚異之色,她這時才彷彿明白,陛下當時為何會露出那樣的神色。
也是在這時她才隱隱意識到,為何自己的出身如此卑微,卻能被當時已經封王的陛下看中,進入王府成為王妃。
一切,都是源於這畫中女子么?
因為自己與她極為相像,才會被陛下選中,成為王妃,又成為如今的一國之後么?
蕭皇后不敢繼續想下去,只得搖了搖頭,想要把腦中的思緒都盡數甩開。
可是,她還是無法從那種強烈的不安中抽離出來。她腦中只剩下一個問題,這畫中的女子……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