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

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

此時主持朝政者,是戶部尚書宗室肅順。肅順幕府,則有所謂“五君子”者,為其中翹楚。“五君子”中,又以高心夔最受賞識。高心夔自始自終參與了此次“保左”事件,多年以後,乃將內情告知薛福成,薛福成則記錄在《庸庵筆記》。其文略謂:樊燮控狀、官文參摺抵京后,文宗批諭:令官文密查,“如左宗棠果有不法情事,可即就地正法”。然則,左宗棠自忖最重不過充軍新疆,尚未能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肅順聽聞此語,轉告高心夔,高則轉告王闓運,王則轉告郭嵩燾。為什麼形成這麼一個傳達次序呢?肅順一貫推服曾、胡、左等“楚賢”,而“楚賢”們則常通過“五君子”以及“肅黨”杜翰等人,與肅順交流中外信息。左宗棠有難,肅順必思有以救之;但是,此事已諭令官文專辦,他不好直接插手,故告知心腹幕客,商量對策。對策需要裏應外合,上下通氣,而高是江西人,在地域上與湖南幫稍有隔閡,故告知湖南人王闓運。王闓運此時與胡、左並不熟悉,便找到左宗棠的親家、時任翰林院編修的郭嵩燾。郭嵩燾聞訊大驚,遂又通過王-高這條信息通道,向肅順求救。肅順這才指示應對之法:“必俟內外臣工有疏保薦,余方能啟齒”;一往一復,如此麻煩,後世讀者不得不批評這種拖泥帶水的作風。但是,如此麻煩,實在又是一種必然。中央集權制度中,位於權力金字塔頂尖的皇帝,最希望朝廷內外形成一種扁平化的政治局面,四方聽命於一人,萬民皆知有皇上。最深惡痛絕的,則是中外勾結,形成政治集團;雖說這種集團不一定就是篡權奪位的反革命團體,但是,或多或少,都會削弱中央集權。因此,臣子最害怕被目為“朋黨”;反之,攻擊政敵,最狠的招數就是將其羅織為“朋黨”。歷朝歷代,都不乏黨錮之禍,就是這種政治警惕性的現實反應。當然,歷朝歷代,又都不乏朋黨。政治本就是一項人與人斗、其樂無窮的益智體操,單槍匹馬必定鬥不過人多勢眾,不參與由師生、籍貫乃至學問、性情等元素組成的各類“朋黨”,在政治生活中必然無所施展,甚至會受到排擠傾軋。朋黨實在是先求自保、緩圖發展的政治學入門功課。故我們可從史書中看到:不分清流濁流,不論忠臣奸佞,人各有朋,朋必成黨;孰是孰非,固然要就事論事,但是朋黨之不可避免,則無疑義。然則,理想主義者追求的不群不黨,根本就違反了政治生活的基本原則,乃是一種徹頭徹尾的政治幼稚病。孤家寡人的皇帝極不願看到朋比成奸的黨團,身單勢孤的臣下卻不得不投靠組織,這種矛盾,實在是時勢使然,無法解決。但是,正如厚黑學理論家李宗吾所謂:世間固多做得說不得之事;朋黨也是只可意會,不便言傳,尤其不敢讓皇帝看出絲毫破綻。“保左”固然是為國家惜取人才,但由肅順首倡的話,文宗必定要懷疑一品大員和區區幕客之間的關係,必定要追究這種關係背後是否存在一個更為龐大的人際網絡,稍一不慎,涉事者就會落個結黨營私的罪名。因此,肅順極為小心,“必俟內外臣工有疏保薦”,“方能啟齒”。這句話,就是“保左”運動的指導性方針。“內外臣工”,包括京官和疆吏;只有這兩類人中出來幾個代表先行發言,肅順才好順水推舟,進行總結性陳辭。郭嵩燾於去年召對時為左宗棠美言,那是舉賢不避親,問題不大;這次卻是參劾要案,故應避嫌迴避。胡林翼境況與此相同。那麼,此事勢必要假手於人,找一個傳聲筒。郭嵩燾和胡林翼,一內一外,不約而同,都找到了潘祖蔭。潘祖蔭,江蘇吳縣人,咸豐二年的“探花”,此時的南書房侍讀學士。他畢生有兩個愛好,一則書畫古玩,一則才人名士;其癖與翁同龢同,故後人合稱“翁、潘”。有一個故事,頗能說明他對人才、玩物的品評和取捨:“文勤(祖蔭謚號)偶在朝房與眾閑談,提及某日陛見之某提督,謂此人真是忠肝義膽。李文田問曰:‘其戰績如何?’文勤曰:‘不甚清楚。’李曰:‘然則狀貌如何?’文勤曰:‘沒有會過。’李曰:‘然則中堂何所見而云然?’文勤曰:‘他送我的鼻煙壺狠好,我就知道此人不錯’”;當日,郭、潘俱在南書房上班,有同事之誼;但是,冒然請潘祖蔭奏保素不相識的左宗棠,也非全無顧慮。郭嵩燾思來想去,定下一條“計賺”之策。郭嵩燾先將保摺寫好,再帶上三百兩銀票,徑去潘家。見面就說:“伯寅(祖蔭字),何久不宴我於蓮芬家也?”伯牛案:蓮芬姓朱,當時名旦,為潘所眷。潘祖蔭說:“近者所入甚窘,何暇及此。”郭嵩燾一聽,正中下懷,趕緊表示作東請客。於是,二人同赴蓮芬家喝酒。席間,郭云:“今者具奏保舉人,肯為之乎?”潘問保何人。郭曰:“姑勿問。摺已代撰且繕就,第能具奏者,當以三百金為壽”。言畢,即掏出銀票,連問:“如何?如何?”潘、郭固為素交,多金恰又應急,故“不能無動”,乃納金入懷。但是,不告知所保者誰,畢竟心裏不踏實,因此,潘云:“事已至此,必無悔理。惟所保何人,摺中所言云何,必先令我知,否則萬一叫起(叫起即召見),將何詞以對?”此自實在情形,郭乃出摺與觀。潘祖蔭一看,被保者左宗棠雖不認識,但在湖南巡撫幕中贊畫軍事,早已名動京華;且平日與郭嵩燾閑談,也略能知道左宗棠的才學品質。依他愛惜人才的一貫作風,固應進言;目下拿人手軟,則更應進言,遂將此摺遞了上去。郭、胡不能出面保左,否則有庇護同鄉、戚友的嫌疑。潘祖蔭出面保左,則是大公無私,“有不得不為國家惜者”。此摺略云:“楚軍之得力,由於駱秉璋之調度有方,實由於左宗棠之運籌決勝。宗棠之為人,負性剛直,嫉惡如仇;官文惑於浮言,未免有引繩批根之處,致其潔身而退。夫以一在籍舉人,去留似無足輕重;而於楚軍事勢關係甚大,有不得不為國家惜者。請飭下曾國藩等酌量任用,盡其所長,襄理軍務,毋為群議所撓”;其中有一警句,甚為後世稱頌:“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而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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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軍政傳信錄:戰天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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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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