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090章

90.第090章

此為防盜章“像是從唐姐家裏飄出來的,她在家燒啥好吃的呢?”

“還能是什麼?肉啊!她兒子今天買了一大塊豬肉,可往常他們家吃肉咋沒那麼香呢?這香味也太饞人了。”

……

類似的對話在家屬樓里頻頻響起,尤其是就住在唐嬸兒家樓上的幾戶人家,哪怕冬日裏不常開窗戶,那濃郁的肉香味兒還是能透過縫隙傳了進去,勾得人心裏直痒痒。

本來就是飯點,有些人家雖然已經吃過飯了,可聞着這個味兒,還是忍不住狂咽口水。最糟心的就是還沒吃午飯的,這不年不節的,一般人家也就是蒸個米飯炒個小菜,好些都是拿腌蘿蔔、鹹菜疙瘩湊數的。聞着這個肉味,再看看跟前這些飯菜,明明肚子裏在唱空城計,可他們愣是吃不下去。

成年人也就算了,小孩子是真受不了,抽抽着鼻子嚷嚷着要吃。可這年頭別說肉了,糧食都是按人口按月發的,裏頭多半還是粗糧,再怎麼沒臉沒皮也不能上門討肉吃。

這個中午,家屬樓這邊還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因為鬧着想吃肉而挨打的孩子就有不少,更有人存了心思,打算回頭去問問唐嬸兒這肉到底是咋做的。

話說回來,都快月底了,多半人家手裏頭早就沒了肉票,也就是唐嬸兒早先攢了點兒,盤算着辦喜酒時拿出來,結果到了正日子肉店沒貨,可不就等到了這會兒?其他人家,但凡是手上還有肉票了,今個兒一早就該去肉店門口排隊買肉了。

比起其他的街坊鄰里,最糟心的怕是隔壁李家嬸兒了。

他們兩家是鄰居,廚房乾脆就是緊挨着的,整整一個上午,那股子濃郁勾人的味道就沒斷過。好不容易吃過了午飯,她就盼着那味兒快點兒散掉,可也不知道咋弄的,味兒居然越來越濃郁了。

不知道咋弄的?唐嬸兒告訴你,她吃過午飯就把窗戶打開了,還特地翻出了夏天用的大蒲扇,瞄準了方向狠扇了好幾下,看的唐紅玫一陣無語,只得邊洗碗邊等婆婆玩夠了之後,她才把滷水收了起來。

滷水這玩意兒,不單可以反覆多次使用,而且用的次數越多,時間越長,味道越佳。就是保存的時候得注意點兒,得將浮油、浮沫撇除,經常過濾去渣,哪怕暫時不用也得經常煮沸消毒。好在這會兒是冬天,相對來說就沒那麼麻煩,只是唐紅玫清楚的記得,夢境裏的自己是用陶瓷器皿裝滷水的,好像用鐵鍋裝着不太好。自家裏倒是有個粗瓷罈子,可裏頭裝了大半壇的鹹菜疙瘩,騰不出地兒來。思來想去,唐紅玫拿了兩個大搪瓷缸子裝了滷水再蓋上蓋兒,又把鹵料袋單獨放在了一個碗裏。

等東西都收拾好了,唐紅玫又拿抹布仔細的把檯面抹了一遍。她邊幹活還邊琢磨着,回頭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將最簡單的鹵方配料給湊齊了,最好是再弄點兒大筒骨來熬,畢竟這簡化版都已經是無上美味了,要是能依着夢裏的來,那該多好吃呢?

收拾廚房花了點兒時間,等她出了廚房時,也已經快兩點了。許學軍下午還得上班,跟家裏人打了聲招呼,戴上帽子就匆匆出門了。唐嬸兒倒是沒啥事兒,這會兒已經進了自己那屋,想來是躺着睡午覺去了。

唐紅玫左瞧瞧右瞅瞅的,實在是尋不出什麼活兒來,畢竟縣裏不同於她娘家大隊上,一大家子住在一個院兒里,老人孩子一大堆不說,屋前屋后還養了雞鴨,就算她不用下地幹活,平日裏也是從早忙到晚的。

外屋沒啥活兒可干,她乾脆也回了裏屋,本來想收拾一下屋子,可無奈許學軍本就是個勤快人,家裏又有個更閑不住的唐嬸兒,家裏到處都是一塵不染的,她就想弄塊布來抹一把,都尋不到髒的地兒。

又在屋裏轉了轉,見實在是尋不着事兒做,她索性躺在床上眯着眼睛養神。

正迷糊着呢,忽聽外頭有人高聲叫罵,聽着這聲兒,好像離得還很近:“二桃你就不能哄哄你弟弟?啥?他要吃肉?你哄哄他!”那聲音氣急敗壞的吼了兩嗓子,中間還隱約聽到有孩子的哭鬧聲,隔了有一會兒,最早那叫罵聲打了個轉兒,變了調兒又說,“我的小祖宗喲!家裏的肉票不是月初就花了嗎?肉全進了你嘴裏,咋還鬧呢?……二桃!!”

唐紅玫很是無奈的睜開眼睛,隔壁鬧成這樣,她還歇個啥勁兒呢?略略聽了一會兒,雖然還不明白前因後果,不過聽着這意思,倒像是跟她中午做的滷肉有關。又仔細想了想,隔壁家那不就是李家?她還記得她婆婆跟李家嬸兒有不小的過節。

這個下午,唐紅玫邊躺着養神邊聽着隔壁鬧騰,更確切的說,是李家嬸兒罵閨女哄兒子的現場直播。當然,甭管過程如何,沒的肉票終究是事實,再鬧騰也沒用。

到了晚上,因為許學軍上的是中班,要到夜裏十點再回家,因此晚飯桌上並沒有他。

還記得剛嫁過來時,唐紅玫還頗有些不習慣,畢竟鄉下地頭全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哪怕是秋收最忙的那段時日,到了夜裏終歸還是休息的。好在,有這麼一段日子適應后,到了現在,她倒也習慣了。

三班倒的制度是最大程度的利用了廠里的機器,可對於這些工人來說,卻並不是什麼好事兒。早班和中班也就罷了,前者是從早上六點到下午兩點,後者是從下午兩點到晚上十點。最難受的就是上晚班,等於就是要熬一整個通宵。而每周至少有一次打連班,就是上完晚班接着上早班,整個人連軸轉,最是耗身子了。

不過,就算這樣,機械廠的工作也是人人眼饞的。早些年,廠子裏還時不時的招聘工人,最近這幾年,是一個都沒招聘,想要進廠子只有一個法子,頂替接班。

許學軍當年就是頂了他老子的班。而廠子裏,為了頂班的事兒鬧得雞犬不停的,也不在少數,畢竟位置就一個,孩子卻未必只有一個。不過,那就跟唐紅玫沒啥關係了。

一想到明個兒又到了許學軍上打連班的日子了,唐紅玫就忍不住心疼。盤算着中午還剩下了一半的滷肉,乾脆留着不吃了,叫許學軍明個兒帶到廠里去吃。

等傍晚準備晚飯時,唐紅玫就把這事兒跟婆婆商量了一下。

唐嬸兒早年喪夫,這輩子就得了許學軍這獨一個兒子,哪怕這兒子平日裏跟個鋸嘴葫蘆似的,經常好幾天都不吭一聲,可她還是疼到骨子裏的。早以前,她只盼著兒媳早日進門,現在兒媳進了門,又把兒子放在心尖尖上,她高興還來不及,哪裏會反對?

“也不用都給學軍帶上,他們廠子裏有食堂,供應大白饅頭呢。你呀,給他一半,再留一半自個兒吃,瞧你這瘦的。”唐嬸兒說著就開了櫥櫃,“咱們晚上打個蛋花湯,就算不能頓頓吃肉,也不能老啃鹹菜疙瘩,我可不是隔壁李家嬸兒。”

聽婆婆提到了李家嬸兒,唐紅玫一面手上的活兒不停,一面就將下半晌聽到的事兒簡單的說了說。

唐嬸兒面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她那人就這樣……我跟你說,她男人叫李平原,是機械廠的老員工了,家裏倆閨女一兒子,最大的閨女叫李桃,早好幾年前就嫁掉了,二閨女順着她姐的名字起,叫李二桃。你說,桃啊梨啊多好聽?她非得叫個二桃,老天爺咋沒叫她再生個三桃來呢?最小的這個盼了好些年,總算得了個兒子,寶貝得跟個啥似的。”

橫豎都起了頭,唐嬸兒索性打開話茬子說了個痛快,連早兩年廠里婦聯主任想撮合兩家當親家的事兒都說了,她倒不怕兒媳有啥想法,只因打一開始她就把嫌棄掛在了明面上。

儘管現在已經是新社會了,可該給的彩禮還是得給。像唐紅玫娘家也是收了唐嬸兒辛苦攢下的十斤麵粉並二十塊錢,這才鬆口同意這門婚事的。可說句實在話,像劉大媽那麼獅子大開口的還真挺稀罕的,畢竟他們這裏只是小縣城,又不是像京市滬市那種大城市。

“……就這麼明晃晃的把條件擺在枱面上,李二桃嫁得出去才有鬼了。”唐嬸兒砸吧砸嘴,總結道,“二桃那閨女倒不差,就是攤上了個不靠譜的媽。”

到底是別人家的閑事,唐嬸兒隨口說了幾句就出去了,由着唐紅玫一人在廚房裏做晚飯。

晚飯倒是簡單,她依着婆婆的話,燉了個蛋花湯,又炒了個素白菜,熱了熱中午剩下的米飯,婆媳倆面對面的坐着吃了起來。

等吃過晚飯,唐嬸兒照例去竄門子,留下唐紅玫洗涮洗碗收拾廚房,瞧瞧有啥衣服要洗的沒,再不濟就拿針線縫個襪子鞋面啥的。

唐紅玫是真的閑不住,可說實在的,家裏的活兒也確實是少。尤其這大冬天的,誰家能天天洗澡換衣裳?頂多也就是一月往澡堂子裏去一回,就這也多半是大老爺們去的,小媳婦兒大嬸兒才捨不得花這個錢,在家裏擦一把得了。

又因為許學軍下班晚,唐嬸兒肯定是等不住的,唐紅玫多半都是先躺着,等聽着外頭開門聲響起,再起身披個大襖子出來下個麵條啥的。儘管廠子裏有食堂,這大半夜的,又是大冷天的,熱騰騰的一小碗麵條下肚,整個人都舒坦了,連覺都能更香甜些,她自然不會惜這點兒力氣。

而就在唐紅玫在家盤算着今晚做點兒啥活計,以及晚上乾脆給許學軍做個滷肉面時,唐嬸兒也沒閑着,她是一面竄門子一面狂吹自家兒媳婦兒。

“怪不得人家常說兒媳婦兒進門就有福享了。這話沒說錯,說的太對了!就說我家兒媳吧,那可是太能幹了,從進門到現在,就沒叫我做過半點兒活,家裏頭的事兒那是樣樣拿得起,尤其是中午那頓肉啊,好吃的差點兒沒叫我把自個兒的舌頭吞下肚!”

有人等着看好戲,也有人真心實意的為她們打算。

其實,唐嬸兒的人緣挺好的,想她年輕守寡,偏生還能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現在兒子能賺錢,兒媳也懷了孕,就有那些昔日裏交好的老姐妹覺得她的好日子終於要到了,不少人主動提出幫忙,哪怕旁的忙不好幫,起碼可以幫着借點兒供應出來。

即便最近一兩年,各項供應都有增多,可皆不曾到放開肚子吃的地步。偏巧,他們這一代又有月子裏吃雞蛋的習慣,一旦將家裏這個月的供應吃完了,就算再有錢也買不到哪怕一枚雞蛋。因此,幾個老姐妹就湊了不少雞蛋票,本來沒打算換,可唐嬸兒不願白占這個便宜,就用其他的供應交換了來。

外頭這些事情並不用唐紅玫來操心,她滿打滿算嫁到縣裏也就不到半年光景,人倒是認識了不少,可惜都沒啥交情。基本上,但凡對外的一應事情,全都是唐嬸兒一人在操持的。

當然,許學軍也沒閑着,他儘可能的趁着唐紅玫月份還小時,拚命的替人加班,只盼着將來能多抽出點兒時間來陪伴家裏人。

婆家這邊的態度,唐紅玫的娘家人都看在眼裏。在夏末時,唐媽又來過一趟,因為她也聽說了唐紅玫懷的是個閨女。好在,來過一次后就安心多了,因為她親眼看到了已經被養得白白胖胖,珠圓玉潤的親閨女。

唐媽:…………這親家母該不會是養豬小能手,勞動標兵的吧?

真不是唐媽沒見識,而是唐紅玫被養得太好了,皮膚白裏透紅,氣色好得不得了,整個人都是容光煥發的,一看就知道她的日子過得相當滋潤。

自從唐紅玫懷孕后,唐媽統共來瞧過她兩回。第一回是讓大閨女陪着來的,一瞧就完全懵了,搞不懂自家閨女和親家母到底是搞什麼;第二回是她一個人來的,看過之後倒是徹底鬆快了,心道,管她們搞什麼,反正只要閨女好她就安心了。

其實,相較於三閨女唐紅玫,唐媽其實更擔心她的二閨女。

俗話說,十根手指尚有長短。對於一個當媽的來說,哪怕都是親生的兒女,那也能分出個三六九等的。五個子女裏頭,倆兒子自是不用說了,將來頂門立戶就靠他們了。而前頭三個閨女里,唐媽這心也是偏着的。

大閨女終究是她頭一個孩子,哪怕略有失望,那也是放在心坎上疼的;懷上二閨女時,大閨女還不到一周歲,因為隔得太近,二閨女的體質就弱了點兒,費了好多心力才總算調養了過來;等到了生三閨女時,一方面她的母愛已經差不多耗盡了,另一方面則是撲面而來的絕望,以至於在蠻長一段時間裏,她懶得對老三費什麼心。

虧得之後的老四老五都是兒子,為此,唐媽對老三總算是高看了一眼。可同樣的,就因為後頭兩個都是兒子,唐紅玫是沒下地幹活,可她需要照顧兩個弟弟。

假如說,大姐和二姐至少享受過一段時間的母愛,那麼唐紅玫一直都沒有,她只是借了兩個弟弟的光,沒吃過太多苦,可也確實沒得到過什麼。

哪怕到了現在,唐媽去過縣裏兩趟,確定唐紅玫在婆家哪哪兒都好后,就將這個閨女徹底的拋到了腦後,轉而去關心她的二閨女。

唐家老大老二出嫁的時間很接近,畢竟她倆年歲也近,老大是春耕之後嫁的,老二是同一年秋收后嫁的。然而,老大的兒子都兩三歲了,老二才終於盼到開了懷。

開了懷還不算,關鍵在於能不能一舉得男。唐媽心知二閨女那婆婆太糟心,也不是故意針對誰,就是想抖落婆婆的威風,哪怕現在兒媳懷上了孩子,這老習慣依舊沒改。別說平日裏的家務活兒了,就連春耕都沒叫人歇着,等一晃眼到了秋收,依舊喚上她下地幹活賺工分去,還覺得這時間卡得好,忙活完秋收更好生產,一點兒也不耽擱活計。

沒想到的是,唐家二閨女提前發動了,把孩子生在了地頭上。

……

縣裏,唐紅玫聽婆婆說著東家長西家短。像樓上的周大媽家的小閨女,也是去年嫁出去的,剛查出有喜;隔壁李家的二桃姑娘,雖說明年是寡年無春,卻並不妨礙她相親,頂多婚事先拖着,可就算這樣,她也一直忙忙碌碌的沒有結果,氣得李旦媽好不容易得來的好心情,又泡了湯;還有隔壁那棟樓的老劉家……

生活里多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兒,唐嬸兒原先就愛聽也愛說,可架不住她生了個鋸嘴葫蘆般的兒子,聽倒是願意聽,就是吧,總給她一種對牛彈琴的感覺。久而久之,她就懶得跟兒子說了。

幸而,兒媳格外襯她的心意,不說日常生活中沒有任何摩擦,就連說閑話時,也是一副聽得極為認真的模樣,時不時的還能搭兩句,又不打擾她瞎吹,可把她給樂呵的。

這天吃過晚飯,外頭已經是日落西山了,唐嬸兒匆匆洗過碗就領著兒媳去外頭乘涼。

夏日的傍晚,涼風習習,唐嬸兒拎着兩把竹椅,又拿了把大蒲扇,先安頓好唐紅玫,這才眉開眼笑的搖着扇子:“紅玫呀,我娘家妹子說,過幾天百貨商店裏有賣大紅料子,我琢磨着,回頭讓學軍去排隊,排個一整夜也要買上幾尺來,給我的大孫女做個大紅色的襁褓,你說那該多美?”

就有人湊過來問:“唐姐,你家這幾個月吃飯的點咋不對呢?我都弄不清楚你家學軍上的是啥班了。”

“學軍上的啥班,跟我們婆媳兩個啥時候吃飯有關係?”唐嬸兒一臉疑惑的反問,“我們吃我們的,等他回家讓他自個兒隨便熱點吃唄。”

以前要是許學軍上的是早班,下班也就是下午兩點多,家裏人都會提前墊墊肚子,然後等他回家一起吃。如果是其他班次也差不多,畢竟他是家裏唯一一個賺錢的人,很多事情肯定都是要先緊着他的。

可這是以前的事兒了。

自打唐紅玫懷孕后,家裏就改變了日常作息,唐嬸兒毫不猶豫的捨棄了兒子,一切隨著兒媳走。

家裏啥時候開飯?兒媳餓了就開飯。

家裏啥時候歇覺?兒媳困了就歇覺。

家裏啥時候吃點兒新鮮的吃食?兒媳饞了就吃,且只有她一人吃。

也虧得唐紅玫這人自制力不錯,換個立場不穩的,被這麼無條件的寵溺下去,怕是早已膨脹了,連自個兒姓啥叫啥都給忘了。

而且,唐嬸兒也不止寵兒媳,她還寵着她那尚未出生的大孫女。

依着縣裏的規定,每個新生兒每月初都可以憑出生證領取半斤奶粉,一共可以領半年。當然,這些都是要錢的,奶粉可不便宜。可就算這樣,那點兒奶粉也完全不夠。這不,唐嬸兒一早就託了人,看看誰家不打算買奶粉的,寧可花錢也要把供應買下。假如奶粉不夠,也可以用奶糕來湊,麥乳精也不錯,就算新生兒吃不得,等略大些就能稍稍嘗點兒了,再不濟大人吃着也能補身子。

就連一向木訥的許學軍都覺得,他媽除了對他不咋地外,對家裏其他人一定會相當盡心儘力的。

這個時候,唐紅玫的肚子已經挺大了,不過她幾乎沒啥孕期反應,能吃能喝能睡的,可以說除了口味略微改變外,旁的都一如既往。這令家屬樓其他小媳婦兒羨慕不已,不單羨慕她有個好婆婆,更羨慕她有個心疼媽的乖閨女。

到了這個時候,基本上所有人都認定唐紅玫肚子懷的是個大閨女了。

正閑聊着呢,就有個臉生的人探頭探腦的進了家屬區的大門,見這邊納涼的人多,湊過來問:“知道興安公社第三大隊那個唐家三閨女在哪兒不?”

“啥事兒啊?”唐嬸兒耳朵尖,一下子就聽到了這話,忙起身上前詢問,“我是她婆婆,有話跟我說。”

“也沒啥,就是她娘家人叫我順便過來捎帶個口信。就是她二姐今個兒上午在地頭上生了個閨女。”那人頓了頓,又添了一句,“她媽叫她不用回去,隊上忙着秋收,還說江家那頭也沒打算辦酒。”

“還能是什麼?肉啊!她兒子今天買了一大塊豬肉,可往常他們家吃肉咋沒那麼香呢?這香味也太饞人了。”

……

類似的對話在家屬樓里頻頻響起,尤其是就住在唐嬸兒家樓上的幾戶人家,哪怕冬日裏不常開窗戶,那濃郁的肉香味兒還是能透過縫隙傳了進去,勾得人心裏直痒痒。

本來就是飯點,有些人家雖然已經吃過飯了,可聞着這個味兒,還是忍不住狂咽口水。最糟心的就是還沒吃午飯的,這不年不節的,一般人家也就是蒸個米飯炒個小菜,好些都是拿腌蘿蔔、鹹菜疙瘩湊數的。聞着這個肉味,再看看跟前這些飯菜,明明肚子裏在唱空城計,可他們愣是吃不下去。

成年人也就算了,小孩子是真受不了,抽抽着鼻子嚷嚷着要吃。可這年頭別說肉了,糧食都是按人口按月發的,裏頭多半還是粗糧,再怎麼沒臉沒皮也不能上門討肉吃。

這個中午,家屬樓這邊還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因為鬧着想吃肉而挨打的孩子就有不少,更有人存了心思,打算回頭去問問唐嬸兒這肉到底是咋做的。

話說回來,都快月底了,多半人家手裏頭早就沒了肉票,也就是唐嬸兒早先攢了點兒,盤算着辦喜酒時拿出來,結果到了正日子肉店沒貨,可不就等到了這會兒?其他人家,但凡是手上還有肉票了,今個兒一早就該去肉店門口排隊買肉了。

比起其他的街坊鄰里,最糟心的怕是隔壁李家嬸兒了。

他們兩家是鄰居,廚房乾脆就是緊挨着的,整整一個上午,那股子濃郁勾人的味道就沒斷過。好不容易吃過了午飯,她就盼着那味兒快點兒散掉,可也不知道咋弄的,味兒居然越來越濃郁了。

不知道咋弄的?唐嬸兒告訴你,她吃過午飯就把窗戶打開了,還特地翻出了夏天用的大蒲扇,瞄準了方向狠扇了好幾下,看的唐紅玫一陣無語,只得邊洗碗邊等婆婆玩夠了之後,她才把滷水收了起來。

滷水這玩意兒,不單可以反覆多次使用,而且用的次數越多,時間越長,味道越佳。就是保存的時候得注意點兒,得將浮油、浮沫撇除,經常過濾去渣,哪怕暫時不用也得經常煮沸消毒。好在這會兒是冬天,相對來說就沒那麼麻煩,只是唐紅玫清楚的記得,夢境裏的自己是用陶瓷器皿裝滷水的,好像用鐵鍋裝着不太好。自家裏倒是有個粗瓷罈子,可裏頭裝了大半壇的鹹菜疙瘩,騰不出地兒來。思來想去,唐紅玫拿了兩個大搪瓷缸子裝了滷水再蓋上蓋兒,又把鹵料袋單獨放在了一個碗裏。

等東西都收拾好了,唐紅玫又拿抹布仔細的把檯面抹了一遍。她邊幹活還邊琢磨着,回頭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將最簡單的鹵方配料給湊齊了,最好是再弄點兒大筒骨來熬,畢竟這簡化版都已經是無上美味了,要是能依着夢裏的來,那該多好吃呢?

收拾廚房花了點兒時間,等她出了廚房時,也已經快兩點了。許學軍下午還得上班,跟家裏人打了聲招呼,戴上帽子就匆匆出門了。唐嬸兒倒是沒啥事兒,這會兒已經進了自己那屋,想來是躺着睡午覺去了。

唐紅玫左瞧瞧右瞅瞅的,實在是尋不出什麼活兒來,畢竟縣裏不同於她娘家大隊上,一大家子住在一個院兒里,老人孩子一大堆不說,屋前屋后還養了雞鴨,就算她不用下地幹活,平日裏也是從早忙到晚的。

外屋沒啥活兒可干,她乾脆也回了裏屋,本來想收拾一下屋子,可無奈許學軍本就是個勤快人,家裏又有個更閑不住的唐嬸兒,家裏到處都是一塵不染的,她就想弄塊布來抹一把,都尋不到髒的地兒。

又在屋裏轉了轉,見實在是尋不着事兒做,她索性躺在床上眯着眼睛養神。

正迷糊着呢,忽聽外頭有人高聲叫罵,聽着這聲兒,好像離得還很近:“二桃你就不能哄哄你弟弟?啥?他要吃肉?你哄哄他!”那聲音氣急敗壞的吼了兩嗓子,中間還隱約聽到有孩子的哭鬧聲,隔了有一會兒,最早那叫罵聲打了個轉兒,變了調兒又說,“我的小祖宗喲!家裏的肉票不是月初就花了嗎?肉全進了你嘴裏,咋還鬧呢?……二桃!!”

唐紅玫很是無奈的睜開眼睛,隔壁鬧成這樣,她還歇個啥勁兒呢?略略聽了一會兒,雖然還不明白前因後果,不過聽着這意思,倒像是跟她中午做的滷肉有關。又仔細想了想,隔壁家那不就是李家?她還記得她婆婆跟李家嬸兒有不小的過節。

這個下午,唐紅玫邊躺着養神邊聽着隔壁鬧騰,更確切的說,是李家嬸兒罵閨女哄兒子的現場直播。當然,甭管過程如何,沒的肉票終究是事實,再鬧騰也沒用。

到了晚上,因為許學軍上的是中班,要到夜裏十點再回家,因此晚飯桌上並沒有他。

還記得剛嫁過來時,唐紅玫還頗有些不習慣,畢竟鄉下地頭全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哪怕是秋收最忙的那段時日,到了夜裏終歸還是休息的。好在,有這麼一段日子適應后,到了現在,她倒也習慣了。

三班倒的制度是最大程度的利用了廠里的機器,可對於這些工人來說,卻並不是什麼好事兒。早班和中班也就罷了,前者是從早上六點到下午兩點,後者是從下午兩點到晚上十點。最難受的就是上晚班,等於就是要熬一整個通宵。而每周至少有一次打連班,就是上完晚班接着上早班,整個人連軸轉,最是耗身子了。

不過,就算這樣,機械廠的工作也是人人眼饞的。早些年,廠子裏還時不時的招聘工人,最近這幾年,是一個都沒招聘,想要進廠子只有一個法子,頂替接班。

許學軍當年就是頂了他老子的班。而廠子裏,為了頂班的事兒鬧得雞犬不停的,也不在少數,畢竟位置就一個,孩子卻未必只有一個。不過,那就跟唐紅玫沒啥關係了。

一想到明個兒又到了許學軍上打連班的日子了,唐紅玫就忍不住心疼。盤算着中午還剩下了一半的滷肉,乾脆留着不吃了,叫許學軍明個兒帶到廠里去吃。

等傍晚準備晚飯時,唐紅玫就把這事兒跟婆婆商量了一下。

唐嬸兒早年喪夫,這輩子就得了許學軍這獨一個兒子,哪怕這兒子平日裏跟個鋸嘴葫蘆似的,經常好幾天都不吭一聲,可她還是疼到骨子裏的。早以前,她只盼著兒媳早日進門,現在兒媳進了門,又把兒子放在心尖尖上,她高興還來不及,哪裏會反對?

“也不用都給學軍帶上,他們廠子裏有食堂,供應大白饅頭呢。你呀,給他一半,再留一半自個兒吃,瞧你這瘦的。”唐嬸兒說著就開了櫥櫃,“咱們晚上打個蛋花湯,就算不能頓頓吃肉,也不能老啃鹹菜疙瘩,我可不是隔壁李家嬸兒。”

聽婆婆提到了李家嬸兒,唐紅玫一面手上的活兒不停,一面就將下半晌聽到的事兒簡單的說了說。

唐嬸兒面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她那人就這樣……我跟你說,她男人叫李平原,是機械廠的老員工了,家裏倆閨女一兒子,最大的閨女叫李桃,早好幾年前就嫁掉了,二閨女順着她姐的名字起,叫李二桃。你說,桃啊梨啊多好聽?她非得叫個二桃,老天爺咋沒叫她再生個三桃來呢?最小的這個盼了好些年,總算得了個兒子,寶貝得跟個啥似的。”

橫豎都起了頭,唐嬸兒索性打開話茬子說了個痛快,連早兩年廠里婦聯主任想撮合兩家當親家的事兒都說了,她倒不怕兒媳有啥想法,只因打一開始她就把嫌棄掛在了明面上。

儘管現在已經是新社會了,可該給的彩禮還是得給。像唐紅玫娘家也是收了唐嬸兒辛苦攢下的十斤麵粉並二十塊錢,這才鬆口同意這門婚事的。可說句實在話,像劉大媽那麼獅子大開口的還真挺稀罕的,畢竟他們這裏只是小縣城,又不是像京市滬市那種大城市。

“……就這麼明晃晃的把條件擺在枱面上,李二桃嫁得出去才有鬼了。”唐嬸兒砸吧砸嘴,總結道,“二桃那閨女倒不差,就是攤上了個不靠譜的媽。”

到底是別人家的閑事,唐嬸兒隨口說了幾句就出去了,由着唐紅玫一人在廚房裏做晚飯。

晚飯倒是簡單,她依着婆婆的話,燉了個蛋花湯,又炒了個素白菜,熱了熱中午剩下的米飯,婆媳倆面對面的坐着吃了起來。

等吃過晚飯,唐嬸兒照例去竄門子,留下唐紅玫洗涮洗碗收拾廚房,瞧瞧有啥衣服要洗的沒,再不濟就拿針線縫個襪子鞋面啥的。

唐紅玫是真的閑不住,可說實在的,家裏的活兒也確實是少。尤其這大冬天的,誰家能天天洗澡換衣裳?頂多也就是一月往澡堂子裏去一回,就這也多半是大老爺們去的,小媳婦兒大嬸兒才捨不得花這個錢,在家裏擦一把得了。

又因為許學軍下班晚,唐嬸兒肯定是等不住的,唐紅玫多半都是先躺着,等聽着外頭開門聲響起,再起身披個大襖子出來下個麵條啥的。儘管廠子裏有食堂,這大半夜的,又是大冷天的,熱騰騰的一小碗麵條下肚,整個人都舒坦了,連覺都能更香甜些,她自然不會惜這點兒力氣。

而就在唐紅玫在家盤算着今晚做點兒啥活計,以及晚上乾脆給許學軍做個滷肉面時,唐嬸兒也沒閑着,她是一面竄門子一面狂吹自家兒媳婦兒。

“怪不得人家常說兒媳婦兒進門就有福享了。這話沒說錯,說的太對了!就說我家兒媳吧,那可是太能幹了,從進門到現在,就沒叫我做過半點兒活,家裏頭的事兒那是樣樣拿得起,尤其是中午那頓肉啊,好吃的差點兒沒叫我把自個兒的舌頭吞下肚!”

要說鄉下地頭,自打入冬分完最後一次糧,就該歇着了。也就是說,公家的活兒是全消停了,最多最多也就是年前殺豬分肉,可這原也稱不上活兒。除此之外,所有社員都是閑着的,要麼趁着天氣還沒大冷,趕緊多囤積些柴禾、稻草、筍殼子等等,要麼就瞅瞅家裏有哪裏要修補的,再將冬被、厚衣裳拿出來晾曬,餘下的時間也就是準備些過年的吃食了。

可縣城裏的情況跟鄉下地頭是截然不同的,這麼說吧,就像唐紅玫是入冬后才嫁過來的,其實縣裏哪個季節結婚的都有,橫豎有工作的都得跟單位請假,啥時候都一樣。又因為完全沒有農忙農閑的概念,城裏人看似不像農村人那般忙活,實則也不閑。

每個月月初,必然是全家上陣搶購各種物資,那幾天辛苦歸辛苦,一日三餐倒是豐盛了不少。到了月中,終於該意識到要節省了,就開始扣扣索索的減少菜色飯食。就算這樣,很多人家也是撐不到下個月月初的,因此很多地方都有“借糧”的習慣,沒到二十五日這天,就可以提前去糧店支取下個月的糧食,當然只能是糧店,其他地方那是不讓的。

尤其到了年終,就唐紅玫看來,房子是不用修的,柴禾也不需要撿,因為入冬后無論是蜂窩煤還是其他煤炭都會增加供應,不用擔心凍着。至於棉被褥子厚衣裳等等,甭管新舊,家家戶戶都是有的。可就算這樣,城裏人似乎也依舊忙得很。

唐紅玫回想起以前在鄉下時,時常能看到不少閑漢蹲在田埂上瞎吹牛,而到了城裏,感覺所有人都不得閑,包括好些沒工作的婦女同志,也是終日裏忙得連軸轉。

“媽,待會兒還要忙些啥?”快吃完飯時,唐紅玫忍不住問道。

“你不用忙活,待家裏就成。”唐嬸兒可沒忘記樓上那家把孩子摔沒了的倒霉兒媳婦兒,雖說現在沒個響動,可她還是不敢放鬆,只道,“外頭有我跟學軍呢。”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唐紅玫也就懶得追問了,她回憶了一下往年她娘家媽和奶在年關做的那些吃食,拿其中幾樣問了問婆婆,唐嬸兒都說同意。不過也是,這年頭的吃食本身就沒幾種,公社那頭離縣裏也不是太遠,還沒到不同俗的地步。

之後兩天,唐紅玫都待在廚房裏忙活。如她猜測的那般,縣裏過年的吃食跟鄉下地頭也差不多,真要說的話,那就是品種更豐富了些。

像餃子,就是過年必吃的,唐嬸兒和許學軍都愛吃,自然唐紅玫也不例外。她極會包餃子,包出來的餃子,各個小巧玲瓏,在蓋簾上排成排,瞧着就像是一個個小元寶,討喜得很。不同的是,以往她包的餃子,多半都是素的,像豬肉白菜餡兒的餃子少得可憐,每個人能吃到一兩個就算不錯了。可如今,得了唐嬸兒的吩咐,她倒是包了不少葷餃子,想來過年可以一飽口福了。

除了餃子,還有年糕,取自年年高升的意思,豬心豬手也有,原是打算燉着吃的,可唐嬸兒被唐紅玫拿滷味手藝捕獲了去,索性全做了滷味,倒是惹得整棟樓哀嚎不已。

至於花生、瓜子、糖塊就更不用說了,也不知道唐嬸兒從哪兒弄來了一小袋巧克力金幣,先不管味兒如何,瞧着那是喜慶極了。

當然,祭灶神的吃食也少不了,也就是這一兩年了,擱在前些年風聲緊的時候,像這種封建迷信活動,是絕不允許的。

忙忙碌碌中,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尤其是在祭完灶神后,彷彿一轉眼就到了年裏。

要唐紅玫說的話,縣裏過年興許沒鄉下地頭那麼熱鬧,可好吃的實在是太多了。她雖然聽了婆婆的話,不常出門,卻是常在樓里竄門子的。因為家家戶戶廚房都小,像一些年裏必準備的饅頭糕點一類的,就會互相幫個忙,省得每樣只做一點點,費時費勁兒不說,關鍵是太費蜂窩煤了。

於是乎,整棟樓乃至整片家屬區里,到處都洋溢着食物特有的香味。

天冷加上味兒好,平日裏那些個皮得跟猴兒似的小孩崽子們都不愛往外頭跑了,一個兩個的,要麼蹲在自家廚房門口,要麼乾脆結夥堵樓道里,抽着鼻子分辨誰家做了什麼好吃的。

唯一叫唐紅玫不大適應的,就是自家人太少了。

一家三口過大年,這在鄉下地頭是絕不可能發生的,就算近親也沒那麼少,更別提很多人家都是好幾房湊在一起,熱熱鬧鬧的過大年。

過年這天,唐嬸兒倒是說起來正月里拜年的事兒。

“初一咱們哪兒也不去,就擱家裏待着。初二那天,叫學軍陪你回趟娘家,我呢,自個兒先去學軍他姥家,等初三你倆再一道兒去尋我。”頓了頓,唐嬸兒不禁有些慶幸,“還好這兩天沒咋下雪,你們去公社那頭時,也悠着點兒,寧可慢着來也不要急吼吼的,萬一摔了可不是小事兒。”

唐紅玫忙一口答應下來,倒是許學軍只點了點頭,沒有吭聲。

瞧著兒子兒媳,唐嬸兒不禁有些沉默,尤其是唐紅玫,她老覺得自家不是娶了個兒媳進門,而是添了個閨女。

——兒媳比兒子更聽話更襯她的心意,咋辦?

唐嬸兒忍不住瞅了眼只顧着埋頭苦吃的蠢兒子,嫌棄的撇了撇嘴,起身進屋拿了東西出來,徑直交給了兒媳婦兒。

“呶,這是給親家備的禮。像雞蛋米面啥的,這些各家各戶都有的東西我就沒買,就裝了半斤硬水果糖,還有一塊布。對了,你那倆姐姐往年回娘家都帶些啥?橫豎還有兩天,要是不妥還能再改改。”

“也沒啥,多半都是拎半籃子雞蛋,不然就是兩斤挂面,油棗子啥的。”唐紅玫認真想了想,大姐出嫁好幾年了,又因為離娘家相對比較遠,極少回娘家,就算偶爾回一趟,帶的也是自家產的。二姐家的日子倒還挺好,就是家裏頭的婆婆不好相與,總得來說,初二回娘家帶的東西都還算湊合,勉強合乎禮數吧。

“那這樣就成了,蓋過你倆姐姐太多也不好。”唐嬸兒倒沒捨不得的,再添兩樣她也出得起,畢竟最近這一兩年裏,各項供應都在增多,連許學軍的工資都漲了些。可她自個兒也有娘家姐妹,很清楚有些事情是真的不能拔頭籌,尤其是當妹子的。

頓了頓,唐嬸兒又額外添了一句:“你回去倒是可以跟你爹媽提一句,好像是年後政策會松下來,自家養雞鴨不限個數了。說是連任務家禽都得取消了。”

“真的?”唐紅玫剛接過東西,聽了這話瞪大了眼睛。要知道,前些年割資本主義的尾巴,家家戶戶是干點兒啥都要限量,更別提每年都要上交一定數量的任務家禽了。

“說是這麼說的,具體看年後吧,你同他們說聲就成,好歹也多留點兒種蛋,別到時候可以養了沒種蛋,可不是又得抓瞎?”

暗暗把這事兒記在心裏,唐紅玫倒是對娘家那頭放心多了。

鄉下懶蛋少,也就是前些年幹啥都一起,有些人覺得出力和不出力得的結果一個樣兒,這才有了不少偷懶耍滑的。可別看他們在公家幹活時惜力得很,家裏的自留地收拾得可好了,一旦放開家禽養殖,想也知道日子會好過很多。

政策年年在變,想來日子也會一天天好過起來的。

抱着這般好心情,等過了年,到了初二這一天,唐紅玫就同許學軍一道兒去了鄉下。

原本,像他們去那麼遠的地兒,是可以跟廠子裏的人借自行車的,可唐嬸兒不讓,只叫他們慢着來,寧可時間不夠歇一宿,也不可貪這點兒時間。畢竟,就算不下雪,鄉下地頭那個路喲,騎自行車簡直就跟彈跳運動一樣,好人都能被顛出毛病來。

唐紅玫啥都聽婆婆的,許學軍自然也不敢有意見,倆人頭天睡得早,第二天索性起了個大早,頂着蒙蒙亮的天色就出了門。

許學軍是做好了準備,再一次被老丈人家裏親戚們圍着看。沒想到的是,這回還真沒猜着。

同在一個公社的唐紅玫二姐早就到了,然後被娘家人圍着祝福,饒是大過年的,唐媽還是忍不住紅了眼圈。

饒是鄉下地頭普遍重男輕女,閨女還是當媽的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哪裏有不心疼的道理?唐媽前頭一口氣生了仨閨女,對於大閨女,她倒是不咋擔心,大閨女脾氣硬立得住,過門一年就生了兒子,雖說那頭條件不如娘家,可總得來說,日子還算是可以的。再看嫁到城裏的三閨女,那孩子性子是憨了點兒,也不知是不是傻人有傻福,反正眼下瞧着跟婆家人關係挺好的,尤其婆家那頭是獨子,都說人多是非多,這人口簡單了,矛盾也能少不少。

唯獨中不溜丟的二閨女,叫她是操碎了心。

唐紅玫過去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沒等她問出口,就聽到了一個好消息,她那嫁出去快三年的二姐,肚子終於有好消息了。下意識的掃視了一圈,她很快就搜尋到了她那往年從不現身的二姐夫。

所以,二姐懷孕了,二姐夫特地陪着她回了娘家?

不知道為啥,唐紅玫心裏酸酸的,哪怕也為二姐感到高興,可總覺得有些不得勁兒。

很快,她調整了心情,先恭喜了二姐,又拿了年禮給她媽,之後就被難得回來一次的大姐拉過去說話了。

巧合的是,她大姐說的也是年前傳出來的新政策,大致上的說法跟唐嬸兒提過的差不多,特地拉她說話,就是想叫她打聽打聽,這事兒是不是真的。

唐紅玫也不敢確定,只複述了她婆婆的話,又說:“我覺得我婆婆說的也不錯,先多留些種蛋,免得到時候實在消息下來了,沒種蛋可不得抓瞎?”

“也是。”她大姐覺得這個說法靠譜,大不了弄到最後白忙活一場,也虧不了什麼,就暫時把這事兒按下不表,暗暗指了指正被家裏人圍住關心的二妹,悄聲問,“你咋樣?嫁過去也有倆月了。”

“才倆月,就算有了能知道?”唐紅玫好笑的看了眼她大姐,隱晦的說道,“大姐你放心,我心裏有數的。”

家裏婆婆小心成那樣,她又不傻,哪裏會不清楚?再一個,她出嫁時雖然沒什麼嫁妝,一應的貼身東西卻是帶全乎了的,偏偏一直都沒用上。

她大姐瞧了瞧她臉色,大略的明白了些,放鬆的笑道:“媽就擔心二妹,我反而擔心你。你這人脾氣太軟和,跟麵糰子一個樣兒,嫁的又是城裏人,不比二妹更難過?行吧,你心裏有數,我就放心了。”

恍惚間,她聽到窗戶外有些聲響。

“喲,唐姐你這麼早就買菜回來了?喲,瞧着白菜水靈的,多少錢一斤呢?”

“菜農四點多剛摘的,可不水靈嗎?也是我去得早,不然哪能買到呢。你要是想買,明個兒早上我叫你,咱倆一道兒去!”

外頭的說話聲兒,輕而易舉的透過隔音很弱的窗戶,清晰的傳入了唐紅玫耳中,她猛的睜開眼睛,入目的卻不是自家那木製的橫樑,而是略有些泛黃的天花板。

半刻后,她才支起身子坐了起來,拿眼瞧了下周遭,混沌的腦子也漸漸清醒了過來。

她昨天結婚了,正如生產隊上同齡女孩最羨慕的那樣,嫁給了一個有正式工作的城裏人。

而這裏,將是她以後的家了。

冷不丁的離開了已經住了十八年的家,饒是她素來性子豁達,這會兒也有點兒不安,腦海里不停的回想着以前這個時間,自己正在幹什麼。

瞧了眼窗外,早晨的陽光明亮且不刺眼,這個點,全生產隊都該忙活起來了,灶間早該熱鬧起來,半大的孩子該準備去公社學校了,壯勞力們匆匆吃過飯也該下地賺工分了,就連老人們也會上山拾些枯枝筍殼之類的拿回家當柴禾燒。

至於唐紅玫她自己,目送全家離開后,也該抹乾凈飯桌,把臟碗筷放到大木盆里,舀水洗碗。等將碗筷瀝干擱好后,也該將雞放出來,由着它們在院裏找食,畢竟這年頭糧食金貴,人都尚且時常餓肚子,可沒有餘糧喂它們。

相比生產隊的其他同齡女孩,唐紅玫無疑是幸運且幸福的,尤其因為她跟底下兩個弟弟年歲接近,先前都一直同去上學,念完了小學,又念初中。及至初中畢業后才回到家裏幫着幹活,即便這樣,她也極少下地,多半都是留在家中做些簡單輕巧的家務活兒。

……

唐紅玫邊回憶邊給自己穿上了衣服鞋襪,她其實還有些不太清醒,感覺腦袋暈暈乎乎的,用指腹稍稍按了按太陽穴,有一會兒后,才感覺好了很多。

真不是她故意磨洋工,除了感覺些許頭暈外,身上的酸痛感才是她最難以忍受的。可憶起酸痛的緣由,她又不好意思再去細想,只儘可能將動作幅度減少,而在將自己收拾妥當的同時,她又一次仔細打量起了周遭的情況。

屋子不大,看着卻叫人覺得心裏舒坦。

牆面明顯是特地刷新過了,白凈到有些晃眼。地面是整齊的水泥地,打掃得相當乾淨。她此時坐在雙人床上,床頭一邊擺了個大衣櫃,另一邊則是個半人高的矮櫃,儘管東西不多,卻也看得出來都是好料子的老傢具。

“紅玫啊!你起了沒?”

剛穿好鞋子,唐紅玫就聽到外頭的喚聲,忙一邊高聲應着,一邊推門走了出去。

她這間是裏屋,出門則是飯廳兼客廳的外屋,而此時,外屋的桌子上已經擺好了熱氣騰騰的早飯,泡飯配鹹菜。

而她的婆婆就站在飯桌邊上,衝著她笑:“起了?趕緊先吃早飯。”

“嗯,嬸兒……媽。”

話一出口,唐紅玫立馬改口,還頗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婆婆一眼,好在婆婆並不在意,只招呼她吃早飯。

說來也是巧,唐紅玫的婆婆也姓唐,往前頭數個十幾代的,還能跟唐紅玫娘家扯上那麼一丁點兒的親戚關係,擱在舊社會就是族親了,當然是早已沒了來往的那種。想也是,一個在鄉下公社的生產隊上,另一個已經在縣城裏生活了很久很久。

婆婆早年喪夫,一個人拉扯獨子長大,孤兒寡母想也知道生活有多艱難了。好在她性子堅韌,哪怕前些年日子苦了點兒,也不見她叫苦不迭,反而還慶幸自己是個城裏人,起碼有供應糧,又時常感謝新社會好,廠子裏的領導厚道,不單給了撫恤金,還在她兒子高中畢業后讓他頂了他老子的工作,這日子也就一天天瞧着好過了起來。

對了,她雖然夫家姓許,可大傢伙兒更樂意稱呼她為唐嬸兒。

唐嬸兒天生一張笑面兒,邊招呼兒媳吃早飯,邊隨口聊起了家常:“學軍那孩子就是個鋸嘴葫蘆,紅玫你多擔待點兒,要是嫌他太悶,或者他說了啥不中聽的話,你都告訴我,我去教訓他!”

要說唐嬸兒這輩子最犯愁的事兒,大概就是攤上了個悶葫蘆兒子,也就是因為兒子那性子,明明家裏條件還過得去,自己也有正式工作,卻愣是二十好幾了也沒說上對象。哪怕有人願意給介紹,多半也嫌棄他性子太悶,往往有個開始卻沒了下文。

眼瞅着街坊鄰居家的小子們,一個兩個的都娶了媳婦兒生了娃兒,唐嬸兒急得不得了,輾轉託了親戚朋友幫着介紹,這才有了昨天這樁婚事。

對於唐紅玫這個兒媳婦兒吧,唐嬸兒是打心底里覺得滿意。真要說缺點吧,也不是沒有,就是戶口在農村。除此之外,她是哪兒哪兒都覺得好。

長相秀氣,勤快能幹,總算也初中畢了業,最要緊的是,早先性子脾氣好。

想到這裏,唐嬸兒又道:“學軍那廠子最近忙得很,昨個兒又不巧調了休,今個兒只能先去上班。不過,回門那事兒你也別著急,明個兒肯定回去。就是吧,現在也只能委屈你了。”

唐紅玫咽下嘴裏的飯,笑盈盈的答道:“媽你說笑了,學軍也是為廠子裏做貢獻,我媽他們都知道的。”

學軍就是唐紅玫剛嫁的男人,全名許學軍,就在縣裏唯一的一家機械廠里上班。作為縣裏乃至市裡出了名的國有廠子,哪怕他僅僅是個車間工人,那福利待遇也是很不錯了。

不過,成正比的是他的工作時間,基本上全年也就過年那幾天能休息,旁的時候都得上班,且所有的車間工人都是三班倒,遇到早班中班倒是還好,值晚班的時候卻是得通宵的,很是熬人。

這些個事兒,早在兩家相看初期就已經通過介紹人提及了。因此,唐紅玫娘家那邊也知道回門要晚上一日,都表示理解。

話是這麼說的,作為婆婆的唐嬸兒還是表示了歉意,幸好最多也就晚個那麼一天,到時候備份厚禮,儘可能把禮節補上。

見兒媳體諒,唐嬸兒面上的笑容更甚了:“那你今個兒是想待在家裏歇着,還是跟我出去轉轉?你也沒來縣裏幾回吧?”

“我是頭一回來縣裏。”

儘管這幾年城裏已經開始流行自由戀愛了,可鄉下地頭卻沒那麼開放,幾乎所有年輕人都是通過中間人說合,再找時間讓兩邊湊在一起相看一下,覺得好了才定下來的。唐紅玫作為姑娘家,是待在家裏等着唐嬸兒母子倆來的,倒是她爸她叔進城瞧了瞧,都覺得好,這才讓她嫁了。

“那成。你趕緊吃,吃完我帶你出去轉轉。”

唐紅玫應了一聲,埋頭開始吃早飯。

其實,這會兒還挺早的,畢竟這年頭也沒什麼娛樂活動,普遍起得都早,就算今個兒唐紅玫有些睡過了頭,這個點也才八點。

等吃過早飯,唐紅玫利索的收了碗筷抹了飯桌,沒讓婆婆沾手,就獨自一人抱着碗筷進了小廚房洗涮了起來。

他們家住在機械廠家屬樓一樓靠南的小套里,房子不算大,統共也就三間屋兒。最外頭那屋還算敞亮,既當飯廳又當客廳使,兩間裏屋就小多了,一間住着婆婆唐嬸兒,另一間仔細歸整了一番后,成了唐紅玫和許學軍小夫妻倆的新房。

除了這三間外,他們家還有個巴掌大的小廚房,平常一人站在裏頭還成,要是多個人,轉個身兒都難。再有就是靠着外側的廁所了,着實小得可憐。

不過,因為是在一樓,他們家倒還有個小院兒。公公還在世時,往小院兒搭了個棚,現在是當雜物間使,裏頭堆了不少唐嬸兒捨不得丟的老物件。

家裏不大,人口更少,唐紅玫早先在娘家是做慣了各種活計的,洗涮起來快得很。沒多久,她就洗乾淨碗筷,瀝干后小心的擱到了碗櫃裏。接着,就跟婆婆一塊兒出門熟悉地盤去了。

機械廠整個兒廠區都位於縣裏靠南邊,而家屬樓又在比較靠外的地頭,等於往後是廠區,往前出了家屬樓大門,就差不多能遠遠的看到街道了。

唐紅玫昨個兒出嫁時,因為心裏頗有些緊張不安,根本顧不上細看縣裏的情形,這會兒跟在婆婆身後,左瞧瞧右看看,大大的眼睛裏難掩好奇之色。

縣城裏跟她娘家的生產隊差別太大了,旁的不說,她娘家只有公社那頭有個供銷社,而縣裏,光是走了這麼一小會兒,她就瞧見不少商店了。

糧油店、國營飯店、肉店、副食品店……

大清早的,今個兒又是工作日,街面上的人其實並不算多。唐紅玫一面好奇的張望四下,一面跟緊了婆婆,聽她說縣裏的事兒。

“你別聽鄉下地頭都說城裏人過得有多好,其實也就那樣吧。吃的飽穿的暖,旁的再好又能好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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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年代美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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