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084章
此為防盜章
這還是大人們,小孩子們才叫真的心裏苦,他們鬧了半拉月,總算家裏買了肉,本以為可以吃到朝思暮想的滷肉了,結果一嘗……肉還是那個味兒,可不是他們想吃的那種。
臨近年關,吃着燉肉,家裏的孩子哭成一片。
自然就有老街坊趁着下午沒事兒時,往唐嬸兒家裏去,為了方便打開話匣子,多半還抱上了自家娃兒。
唐嬸兒一貫喜歡小孩子,畢竟她也這個歲數了,這年頭可不比後世,她這個年歲,早幾年前就該當奶奶了。無奈兒子太不開竅,家裏也幫不上什麼忙,愣是拖到了二十六歲才成婚,哪怕她再怎麼想抱孫子,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等。
眼見有老街坊抱着孫子來竄門子,唐嬸兒自然是很歡迎的,順手拿了花生瓜子給孩子吃,又同坐在一旁做手工活兒的唐紅玫介紹了一番。
就算已經嫁過來半拉月了,可因為唐紅玫平日裏不咋愛出門,她其實並不認識太多的人。就連緊挨着的幾戶人家,也最多混個臉熟,說起來,她最熟悉的反而是隔壁的李家了。
李家嬸兒倒是也想來,可她娘家妹子忽的登門拜訪,她只得讓閨女二桃領着小兒子四處轉轉,省得悶在家裏愈發想吃滷肉了。
話是這麼說的,其實就是李旦跟個猴子似的,在家屬樓這片到處亂竄,李二桃則跟在後頭攆着他,倒不是怕叫人販子拐了去,而是擔心他一不留神又磕了碰了,傷倒每次都是小傷,架不住他一哭一鬧,家裏又是一出雞飛狗跳。
還沒到飄雪的日子,李旦還覺得有些可惜,不然他就可以搓雪球打雪仗了,現在嘛,只能遛他姐姐玩了。
眼瞅著兒子閨女都出了門,李家嬸兒扯着嗓子嚷了一句,讓二桃仔細着點兒,正打算關上門呢,就看到隔壁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
能不熱鬧嗎?全都是來問滷肉咋做的,老街坊倒是沒旁的意思,就是單純的想嘗一口新鮮的。李家嬸兒也挺心動的,雖說兩家早先結了梁子,可大家都問,她去聽一耳朵也沒啥,橫豎唐嬸兒也不能往外轟人。
誰叫她妹子來了呢?
“姐,你家做啥好吃的了?咋聞着怪香的呢?”
李家嬸兒剛關上門,才轉身打算去廚房裏給妹子泡杯紅糖水,就聽到了這話。這下得了,紅糖水沒了,一杯熱開水湊合喝着吧。
“不是我家,是隔壁。”李家嬸兒有些懊惱,哪怕她心裏也明白,人家咋吃肉她管不着,可她還是忍不住懷疑,隔壁是不是故意針對她,這才把肉鹵得那麼香。
“隔壁?就是上回你們廠子那婦女主任給介紹的?”
“啥時候的老黃曆了,還提這個幹啥?你不是說有正事兒找我嗎?啥事兒呢?”
“還能有啥事兒?二桃的婚事唄。”
隨着李二桃年歲的增長,對於李家嬸兒來說,閨女的婚事從最初的拿喬不願將就,到現在已經成了她的心病了。這許學軍那會兒娶不到媳婦兒尚要被人說嘴,更別提這大姑娘了。李二桃雖然比她姐姐小了好幾歲,可論歲數也不算小了,早先還有人介紹,後來她媽的那些要求傳了出去,乾脆連介紹人都不登門了。
聽妹妹提了這事兒,她也顧不得糟心的隔壁鄰居了,趕忙催促道:“對方是幹啥的?打算拿多少彩禮?”
她娘家妹子聽了頭一句正打算開口,就被后一句噎了個正着:“我說大姐喲!你到底是咋想的?還真咬死了非要‘三轉一響’和‘三十六條腿’不可了?要是這樣,你就當我今個兒沒來,我走了。”
“沒呀,有話好好說,咱們親姐倆有啥不能商量的?”見妹妹作勢要走,李家嬸兒忙拉住她,“來都來了,說說唄,你說我聽,不插嘴。”
“這是你說的!行了,我也不賣關子,索性直說了。對方是跑長途拉貨的,干二十天休十天,工資還挺高,一個月小五十塊呢!人呢,也挺能吃苦的,你也知道,跑長途拉貨嘛,不得經常幫着卸貨?反正我這個當小姨的,還能害親外甥女不成?你要是信我,回頭抽個空,兩家見個面談談,到時你就知道我沒編瞎話騙你。”
李家嬸兒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這回你倒是挺靠譜。”
“敢情我早先都不靠譜了?”被親姐氣了個夠嗆,又不忍心看着外甥女再這麼蹉跎下去,她忍了又忍,再度開口道,“姐,不是我說你,你已經逼走一個閨女了,還打算再逼走一個?彩禮是要緊,這閨女也不能丟了啊,咱們少收點兒彩禮,孩子嫁過去底氣也足,你說是吧?”
“你說得輕巧,那旦旦到時候拿啥娶媳婦兒?行了行了,這事兒回頭我跟旦他爹商量下,過兩天給你准信兒。”
“那成吧。”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也沒啥好再說的了。李家嬸兒的娘家妹子起身打算走了,臨出門前一個沒忍住,抽了抽鼻子,問她,“這味兒可真香啊,姐你要不回頭跟人學學,等正月里回娘家,好歹也露一手。”
李家嬸兒:………………
你今天要是不來,她早就跟着其他街坊去隔壁湊熱鬧了!
可一想到,妹妹終究是為了她閨女的事兒來的,也只能含糊着先答應了,把人送出了家屬樓。
這一來一回的,時間也過去了不少,李家嬸兒路過唐嬸兒家時,腳步略頓了頓,往裏頭瞄了一眼。
因為今個兒客來客往的,唐家這門是虛掩着的,裏頭倒是還有不少人,李家嬸兒猶豫了一下,腦海里浮現了中午小兒子又哭又鬧又叫又跳的情形,最終還是推門進去了。
偏她來的不湊巧,正好一撥人聽完了唐嬸兒的科普,一個兩個的都搖頭嘆氣:“不就是鹵個肉嗎?咋還就那麼麻煩了?就沒個簡單點兒的法子?光放油跟鹽不成嗎?”
“這是吃肉呢還是吃錢呢?得了,就這麼吃吧,反正都是肉,咋吃不都一樣嗎?回頭我家那小子要再鬧騰,我就讓他老子自個兒收拾去。”
還有特地帶了孩子過來的,這會兒直接提溜起來拎出門去:“吃啥吃!再鬧,連紅薯飯都不叫你吃!”
才剛進門的李家嬸兒還沒來得及弄清楚狀況,就見老街坊們一個兩個的,跟來時那樣,匆匆的來又匆匆的走。不大一會兒工夫,就走了個一乾二淨。
說實話,她有點兒懵。
唐嬸兒其實一早就看到她了,早先人多懶得打招呼,想着等其他街坊走了她自然會走的,沒想到這人還真能賴着不走了:“他李嬸兒你傻站着幹啥呢?紅玫,給你李嬸兒倒個水。”
擱往日裏,唐嬸兒鐵定對她愛理不理,可到底快年關了,她決定積點德,不但叫唐紅玫幫着倒了熱水,還滿面笑容的幫着解惑:“這是來跟我打聽滷肉做法的?簡單啊,我跟你說,你得先放花椒、桂皮、八角、陳皮、姜、蔥、醬油……”
“等等,這啥意思?”李家嬸兒被這一連串的調味料驚呆了,而且其中有多半她只是聽說過壓根就沒見過。
“就是說,想要肉好吃,就得放大料。”唐嬸兒也沒藏私的意思,主要是她覺得吧,光知道需要啥料沒用啊,唐紅玫熬滷水的時候,她還在旁邊瞧着呢,那有啥用?叫她上,她還是不會啊。
“吃個肉還那麼麻煩?”李家嬸兒都傻眼了,她家人口多,家裏又只有她男人李平原一個人賺錢,早些年倒是還好,因為家裏就倆閨女,也沒存錢的想法,拿工資吃喝倒也夠了。可自打生下了小兒子李旦以後,她就發愁媳婦兒本的事兒,這也不捨得那也不捨得的,結果扣扣索索的好幾年,卻還是沒攢下什麼錢來,畢竟家裏又多了一張嘴,她還捨不得虧待了。
“要不咋好吃呢?”唐嬸兒反過來勸她,“要我說,人這輩子不就是圖個吃飽喝足嗎?我是寧可不穿新衣裳,也想吃口好的,再說這大過年的,可不得整點兒好吃的嗎?”
李家嬸兒是抱着希望前來,最後卻渾渾噩噩的出了門,整個人感覺被掏空了一般,差不多已經到了懷疑人生的地步。
吃個肉咋會那麼煩呢?往常不都是煮熟了蘸醬油吃嗎?不然就是跟大白菜一塊兒剁碎了包餃子吃,也可以切個肉絲炒個小菜,除了鹽和醬油,她完全想像不出為啥還需要旁的調味料。可唐家的滷肉好像是特別香,那也有可能是聞着香,吃着味道一般?嗯,就是這樣的。
及至家裏再度恢復了安靜,唐紅玫還活在夢裏。
她覺得自己的腦子可能有點兒不太夠用,要知道,夢境裏的她可不是單純的滷肉吃,而是家裏就是賣滷肉的,似乎是傳承了十幾代了,而她就是那一代中天賦最好手藝最佳的。雖說現在這年頭不叫人做買賣,可她卻覺得凡事都不能說死,以往她聽娘家媽說,最緊張的那幾年,那是連自由市場都被嚴厲打擊的,而這一兩年卻是啥都放寬了不少。她琢磨着,說不定再過個三五年的,上頭又改了政策,允許做點兒小買賣了呢?
十年老鹵是不可能自家消耗熬煮的,哪怕不算每次煮沸時添加的輔料,光是蜂窩煤又得耗去多少?大冬天的,零下好幾度,擱上兩三天都沒事,換成夏天,只怕是一天就得煮上兩回,不然還不得餿了?
唐紅玫做夢都想嘗嘗用十年老鹵鹵出來的肉,可除非將來做買賣,不然這個夢估計也就只是個夢了。
就算這樣,她也捨不得將方子給人,試想想,這要是別人家都會了,哪天上頭改了政策,她就是想學夢裏的自己做買賣,也沒可能了。
結果,根本就沒等她想出法子糊弄街坊們,她婆婆就解決了一切潛在危機,還不費吹灰之力,順便還吹噓了一波。
這廂,唐紅玫還在沉思之中,那廂,唐嬸兒自言自語一般的說:“我又不傻,憑啥拿壓箱底的絕活告訴別人?就不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了,回頭家家戶戶煮起來了,我又沒得吃,那還不得饞死?”
唐紅玫:………………
說的太有道理了,她完全無力反駁。
行吧,她還是繼續做她的針線活兒去。
唐紅玫的滷肉手藝是來自於夢境的,她做的其他家常小菜,那味兒也就一般。這也沒辦法,前些年鄉下地頭連溫飽都沒解決,經常數着米粒下鍋,談廚藝太扯了。也就是最近這幾年,一直都風調雨順的,收成好了很多,連帶她也會做幾個最常見的家常菜。
事實上,在介紹人的嘴裏,唐紅玫的特長根本就不是廚藝,而是一手針線活兒。主要吧,她前頭倆姐姐,下地幹活幾乎用不着她,加上她媽一直覺得是她帶來了倆弟弟,多半時候都是叫她待在家裏照顧弟弟們的。
鄉下地頭帶孩子真沒那麼精細,尤其等弟弟們大了些,那根本就不需要她操心,天沒亮就跑出去瘋玩,不到飯點不着家。偏她又是個閑不住的人,加上心疼爹媽姐姐們,索性將旁的雜活兒都攬了去,尤其是縫補舊衣的活兒。
這年頭啥都缺,衣裳那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唐紅玫特別會補舊衣裳,針腳細密不說,就連補丁瞧着都比別人縫的順眼多了,而且她打補丁還不費布,親近的幾房常叫她幫忙,當然作為感謝,也會常拿一些自留地出產的蔬果給她嘗個鮮。
等到了縣裏就不同了,還是那句話,吃供應糧的城裏人甭管咋樣都過得比鄉下人要好。
唐嬸兒那屋裏有個陪嫁的大樟木箱子,裏頭全是她這些年存下來的布頭。畢竟這布又不同於吃食,保存着仔細點兒,能放好多年的,她本人就仔細,又因為早年喪夫的緣故,格外得節省,愣是這邊摳一點兒,那邊省一點兒,攢下了不老少。
這不,眼瞅着離年關也沒多少日子了,唐嬸兒昨個兒特地尋出一大塊料子,想着新媳婦兒剛進門,怎麼說也得多備點兒衣裳,尤其唐紅玫除了結婚那天穿的新衣裳外,帶過來的只有兩身洗得發白打滿了補丁的單薄舊衣。
哪怕唐嬸兒不在乎衣服新舊,這一季的衣裳總該準備兩身吧?好歹要替換着穿呢。
唐紅玫捨不得用那麼一大塊料子,問了婆婆后,又跟她要了些碎布頭,哪怕用一半好布,再加上碎布頭拼一下,這不就節省下不老少了嗎?剛才她雖然被婆婆那番話忽悠得雲裏霧裏的,可並不耽擱她手裏的活,半下午工夫,這就完成了三分之一。
離晚飯時間還早得很,唐嬸兒送走了所有的客人,關上門,又拿笤帚簡單的打掃了一下,就湊到唐紅玫跟前看她做衣裳。
“這手藝可真不賴,街面上專門給人縫補舊衣的,怕是都沒你這好手藝。”唐嬸兒看了一會兒,忍不住誇讚道,“我兒媳婦兒就是好,滷肉香,針線活兒也好,還有啥是你不會做的?”
唐紅玫被誇得小臉一紅,喏喏的說:“哪有媽說的那麼好?這不是人人都會嗎?”
“燒肉不也人人都會?她們幹啥要上趕着來咱們家問東問西的?”唐嬸兒振振有詞的反問道,直接把唐紅玫給問倒了。
算了,還是專心做衣裳吧。
手上的動作不停,唐紅玫問道:“媽你那頭有啥要縫補的嗎?我一併做了。”
“我就說我兒媳婦兒樣樣都好,還孝順!比人家親閨女都好。”唐嬸兒笑得見眉不見眼的,“媽這兒沒啥要縫補的,你要有空,倒是可以給學軍做個衣裳。料子媽那兒有,棉花也都是攢夠了的,給他做身能出去見客的衣裳,好叫他正月里去老丈人家裏拜年別丟人。”
唐紅玫還能說啥?趕緊“好好好”的一口應承下來。她忽的明白了,為啥許學軍不善言辭,就她原本還算能說的,在唐嬸兒跟前也總是尋不到能接的話。
她決定,乾脆就當個聽話的乖寶寶,旁的事兒由着婆婆安排去吧。
……
越接近年關,各類供應就越多。唐嬸兒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永遠都能得到第一手消息,能自個兒排隊買到的,她自然是親自上陣,要是格外搶手的供應,例如雞鴨鵝魚之類的,她就指派兒子半夜裏排隊。
別看唐嬸兒沒念過什麼書,這些年來每回都聽廠子裏領導講話,也學會了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至於究竟是啥意思?
“就是要你知道,想吃肉就得半夜裏去排隊!”唐嬸兒如是說。
儘管許學軍只念完了初中就廠子上班了,可他還是不敢苟同親媽這話。然而,他也沒敢吭聲,反正媽說什麼他幹什麼,聽話得不得了。
就有那些咸吃蘿蔔淡操心的工友見他娶了媳婦兒還那麼聽媽的話,就打趣他,問他要是哪天媳婦兒和媽鬧起來了,他聽誰的?
許學軍還真想了一下,半天憋出一句話:“聽誰的不都一樣?”
工友們初時還沒鬧明白,費了勁兒才總算弄懂了,隨後就只剩下哭笑不得了。
其實,在他們家裏,並不是單純的兒媳聽婆婆的話,事實上唐嬸兒也愛聽唐紅玫的,就說早先提了讓她不用給自己做衣裳,唐紅玫之後用一塊塊碎布頭拼了個新圍裙給她,她就高興地不得了,美滋滋的穿上,一整天都沒捨得脫下來,只誇兒媳婦兒就是孝順。
就這種情況,不存在婆媳鬧矛盾,倒是極有可能婆媳倆一致做出的決定正好跟許學軍想的相反。當然,真要是發生了這種事兒,誰先退讓還用得着說嗎?
只這般,年關悄然來臨,與之一同而來的,還有今年冬日裏的第一場雪。
好看倒是挺好看的,可他不是唐嬸兒心心念念盼了大半年的胖孫女啊!!
唐嬸兒仔細的回想了一下,兒媳剛懷上孩子那會兒可沒人說這個,彷彿是到了孕中期,兒媳突然一反常態的嗜辣,他們家也沒想過要掩飾,反而託了不少人幫着尋摸干辣椒。就是打這兒開始,各種流言蜚語滿天飛,很多人篤篤定的表示,都不用看懷相,那一定是懷的丫頭片子。
頭一個這麼說的人是誰,唐嬸兒已經記不清楚了,可她敢肯定,眼前這個李旦媽一定說了不止一回,好多次還是當著她的面再三叨逼的!
“好看吧?”唐嬸兒笑得一臉猙獰,偏李旦媽是個眼拙的,完全沒看出來唐嬸兒有啥不對勁兒。又或者,她明明看出來了,故意裝作不知道而已。
李旦媽順着唐嬸兒微微掀開的襁褓往裏頭瞅了一眼,也不知道看沒看清楚,她只笑裂了嘴,連聲道:“好看,真好看!長大后一準是個漂亮的大姑娘!”
落後一小段路的許學軍和唐紅玫這會兒也到了跟前,正好聽到了李旦媽這話。
許學軍一臉的茫然,不過他原就不愛說話,哪怕想要反駁,也僅僅是張了張嘴,沒出聲就放棄了。至於唐紅玫,昨個兒她剛生產完,哪怕她身子骨還算結實,這會兒也還沒恢復過來,聽了這話后只在心裏納悶,剛出生的孩子有長得好看的?再說她生的不是個胖小子嗎?李旦媽這是瞎?
“看過就得了,忙你的去吧。”唐嬸兒可沒打算在樓道里跟這個討人嫌的老鄰居嘮嗑,說完這話后,就側過身子擠了過去,掏出鑰匙打開房門,“學軍你扶着紅玫進屋,過會兒再去還車。”
眼見人家忙活了起來,李旦媽忙往後頭讓了讓,滿面笑容的道:“你們忙,你們先忙着,等回頭安頓好了,我再去你們家看大胖孫女。哎喲,這丫頭長得可真好看哈哈哈哈哈。”
說罷,她目送小夫妻倆慢吞吞的進了屋,轉身走出樓道,留下了一長串杠鈴般的笑聲。
“笑得可真難聽,還好我孫子膽兒大。”唐嬸兒讓小夫妻倆進屋,她自個兒在關門之前,衝著門外啐了一聲,這才關上門,抱着襁褓進了兒子兒媳那屋。
彼時,唐紅玫已經在床上半躺下來了,身上還蓋了一床薄被,見婆婆抱着襁褓進來,忙伸手去接。
“你躺着,我給你放邊上。”唐嬸兒並沒有把大孫子給兒媳,而是小心翼翼的擱在了床邊上。他們這屋的床不小,這會兒只唐紅玫一人躺着,身邊空出了老大一塊地兒。
唐嬸兒安頓好孫子后,掃視了屋內一圈,很快就把嫌棄的目光落在了兒子身上:“你還待這兒做啥?還不趕緊把車子擦擦,給人家送還回去?去啊!”
許學軍忙轉身出門,臨了又回頭欲言又止的看了過來。
“出生證擱外屋飯桌上了!你記得先去領奶粉,再去領棉花,咱們今年的新生兒都可以領三斤新棉花呢,記住,是新打的棉花,別叫人給糊弄了。還有,戶口本也要趕緊上,你想好你兒子叫啥了不?”
“我想的是閨女名兒……”許學軍弱弱的提醒親媽,不止您老人家一個人誤會了,所有人都覺得唐紅玫這胎是閨女。畢竟,酸兒辣女,還有肚子形狀啥的,都清晰的表明這是個丫頭片子。
唐嬸兒一個眼刀子甩了過去:“先把能辦的趕緊都辦了,這事兒回頭再說。”
許學軍趕緊走人,很快屋裏就又只剩下了婆媳倆,並一個睡得昏天暗地的胖小子。
胖小子是真的胖,連接生的護士都說,少有長得那麼胖的。主要是這年頭物資奇缺,哪怕會上醫院待產的都是家境不錯,能吃得像唐紅玫這麼好的,也寥寥無幾。當新生兒普遍都是四五斤大小時,這個足足七斤重的胖小子,確實十分的惹眼。
唐嬸兒再度走到床邊,伸手解開了大孫子的襁褓,又從角落裏搬出早先收拾乾淨了的小搖籃,把準備好的小褥子小被子,讓他舒舒服服的躺裏頭。
“你說咋會是個小子呢?”直到把大孫子安頓好了,唐嬸兒還是有些不敢置信。天知道她昨個兒衝進產房裏,看到一個肥嘟嘟的小子咧着大嘴蹬着雙腿不停的哭鬧時,內心有多迷茫。
說句實在話,當奶奶的就沒有不喜歡親孫子的,問題在於,這跟她想像中的完全不同啊!
要是早知道會是個大孫子,她何苦費那麼大的勁兒跟人家換這麼多顏色鮮亮的料子?胖小子穿啥不成呢?黑色灰色褐色咋都成,偏現在等待他的卻是大紅粉紅桃紅艷紅……
太絕望了!
唐紅玫默默的看着她婆婆從迷茫到不敢置信,又從不敢置信到深深的絕望,她是真的想安慰婆婆,於是她憋了半天,只勸道:“媽,我下回生閨女。”
“這是你說了算的?”唐嬸兒並沒有受到安慰,反而更沮喪了,“就算下回生閨女,那現在咋辦?我大孫子要穿粉嫩嫩的小衣裳?回頭我漂亮孫女要穿她哥哥穿舊了的小裙子?”
好像是有些不太妥當。
本來就不大會安慰人的唐紅玫,在認真的思考了片刻后,決定老老實實的閉嘴。橫豎兒子乖得很,她作為尚在月子裏的產婦,還是閉上眼睛睡覺吧。
好在,唐嬸兒也是隨口抱怨兩句,眼見兒媳困了倦了,她把搖籃擺擺正,轉身出門去了。
剛走到外屋沒一會兒,就聽到有人小聲的敲門,雖說音量是不大,可還是叫她緊張了一下,趕緊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門前,拉開門制止:“別吵吵,我兒媳睡覺呢。”
來人倒是熟人,當然不是剛碰過面的李旦媽,而是素來跟唐嬸兒交好的周大媽。
周大媽心道,看來外頭人猜得不錯,這老姐姐還真是死鴨子嘴硬,原先是一口一個大孫女咋咋好,這不真得了個孫女,還是沒崩住?不過再一想,這老姐姐對兒媳還是不錯,就算孫女不合心意,小日子倒也不會差。
還真別說,周大媽挺了解唐嬸兒的,雖說最關鍵的部分出了錯,可總體來看,倒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正確的版本應該是,就算心心念念的大孫女變成了胖小子,唐嬸兒依然會對兒媳好的,連帶孫子也是。就是吧,心裏有點兒氣不順,老覺得是街坊鄰里連同親眷們一起聯手忽悠了她。
好氣啊!!
真要說起來,比起氣別人,唐嬸兒更氣她自個兒,原先覺得自個兒挺牛氣的,沒想到叫別人隨便一忽悠,就直接給忽悠瘸了。
周大媽是個好性氣的中年婦女,見老姐妹一臉的不高興,也依舊笑着:“我剛買菜回來,要不要勻點兒給你?今個兒菜農那頭有苦瓜,我瞅着像是剛從地里摘的,買了仨呢,要不?”
“苦瓜好,苦瓜降熱去火!”唐嬸兒勉強擠出了個笑來,卻反而把周大媽嚇了個夠嗆,索性自家一個都不留了,全勻給了她。
及至唐嬸兒付了買菜的錢,周大媽才語帶小心的勸着:“老姐姐,我聽李旦媽說,你得了個漂亮孫女?”
“哪漂亮了?賊丑!”唐嬸兒面對李旦媽是沒好氣,對她好姐妹還是有耐心的,把人讓進屋裏,又把苦瓜抱到廚房裏放好,出來時滿口抱怨,“不光賊丑,還是個孫子!”
周大媽恍然,看來她老姐姐是真的氣狠了,誰叫那娃兒不單賊丑,還是個孫子呢?
“我特地換了那麼多鮮亮的料子,費了多少布票,貼了多少臉面?……我跟你說,別信那啥老話說,老話說‘酸兒辣女’,我兒媳懷孕就沒饞過一點兒酸,盡吃辣了,結果呢?盡瞎扯!”
“這不是剛出生的孩子都那個樣子,瞧瞧你家學軍和他媳婦兒,長得多俊兒呢,等回頭養傷個十天半月的,一準兒白胖好看。”周大媽隱約覺得哪裏不對,可一時半會兒的還沒反應過來,只下意識的安慰着。
等等,孫……孫砸?!
周大媽恍恍惚惚的離開了,因為太過於茫然,連菜籃子都忘在了唐嬸兒這邊,還是後來還了自行車的許學軍被差遣着又往樓上跑了一趟,順便幫着證實了他媳婦兒生的確實是個胖小子。
重點不是胖,而是個小子。
不提其他人得了真實情況后的反應,單說隔壁的李家,知曉自個兒鬧了個大烏龍,李旦媽氣得揪住二桃的耳朵好一通叫罵。偏生,隔壁家的產婦和新生兒都是個心大的,睡得噴香,完全沒有丁點兒被打擾的跡象。
更湊巧的事情還在後頭,李家這邊上午才鬧了一場,當天晚上,約莫剛過飯點,李旦媽就又陪着笑臉敲響了隔壁家的門。
又是唐嬸兒開的門,且一開門她就看到了李旦媽那格外假的笑容,弄得她好懸沒忍住把門板再拍回去。
“唐姐……”李旦媽不知道她差一點點就要慘遭毀容了,只逕自笑得一臉倒霉樣兒,“我有個事兒想要拜託你。”
隔了有些時候,唐嬸兒先前的不忿也漸漸平息了下去。主要吧,她這人比較能夠接受現實,亦如二十年前她男人工傷過世,她雖然難受得很,可還是堅強的站了起來,並且早早的給自己和兒子做好了一應打算。
所以說,不就是想好的大孫女變成了胖孫子嗎?雖然還是好氣,但除了平靜的接受,還能咋地?
到底是幾十年的老街坊了,唐嬸兒把李旦媽引進了屋裏,紅糖水是別想了,白開水還是可以倒一杯的。
“啥事兒啊?”
李旦媽雙手捧着裝了大半開水的搪瓷缸子,既不喝也不開口說話,就這麼呵呵呵的假笑着。還是唐嬸兒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主動問她,她這才勉勉強強的說了起來:“這不是……唐姐,你也是當媽的,這當媽的不就盼著兒女們好嗎?”
“別介,用不着拐彎抹角的,直說就行。”
“就是我家二桃的婚事,我娘家親戚給介紹了個人,就下半晌那會兒,我領着二桃去瞅了瞅,瞧着也還行。”李旦媽一臉的為難,扯東扯西了好半天,才總算說到了點子上,“唐姐你肯定認識那人,他叫許建民。”
唐嬸兒愣了一下,定了定神才想起李旦媽說的這人是誰。
還真別說,她確實認識許建民,不單認識他本人,跟他爹媽,尤其是他那個牛逼的媽,簡直就是熟得不能更熟了。明嘲暗諷那是別提了,當面撕擄的次數也不少,最後更是吵了個天崩地裂,基本上就已經到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
簡單的說,許建民就是許學軍的堂弟,也就是許父親弟弟的兒子。
如果說,唐嬸兒和許建民那個媽最初僅僅是妯娌之間的矛盾,那麼後來隨着許父的意外身亡,唐嬸兒直接跟許家那頭徹底鬧崩,算下來已經有二十年沒有任何來往了。
既然是那家的話,情況就再明顯不過了。
“是建民那孩子呀……”唐嬸兒大概猶豫了有那麼三秒鐘,在良知和看鄰居倒霉之間,她到底還是選擇了自己的良心,“你要只是問建民咋樣,這個我不好說,那孩子小時候看着挺好的,大了應該也差不到哪裏去。就是他那個媽喲,你打聽打聽就知道了,嫁人是一輩子的事情,可得仔細想清楚了。”
李旦媽僵着臉謝過了唐嬸兒,一出門就啐了一地。
“呸!什麼想清楚,我看你就是嫉妒我家二桃嫁得好。許家咋了?我看許家挺好,這門婚事我還就非成不可了!”
……
第二天,李旦媽喜氣洋洋的告訴街坊鄰里,她家二桃要訂婚了,跟縣政府的許幹事。
“像是從唐姐家裏飄出來的,她在家燒啥好吃的呢?”
“還能是什麼?肉啊!她兒子今天買了一大塊豬肉,可往常他們家吃肉咋沒那麼香呢?這香味也太饞人了。”
……
類似的對話在家屬樓里頻頻響起,尤其是就住在唐嬸兒家樓上的幾戶人家,哪怕冬日裏不常開窗戶,那濃郁的肉香味兒還是能透過縫隙傳了進去,勾得人心裏直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