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都南下

遷都南下

陸子響理好佩甲,便要牽馬出宮,前往城門處。

他方走出乾福宮不久,便聽得一道女聲在不遠處響起:“陛下。”他側頭一望,便看到沈苒穿着一襲藕荷宮裙,立在道旁。秋日風緊,吹得她衣擺飄飛,如瀑烏髮亦揚揚落落。

“陛下,您真的要……御駕親征?”沈苒半垂了眸光,言語裏似有幾分失落之意,眷念道,“苒兒祝陛下……旗開得勝。”

明明是恭祝之言,陸子響的心底卻湧上了一股複雜之緒。御駕親征,說得簡單,可卻是刀山火海、生死相搏;而退卻一步,卻是溫香軟玉、紅袖添香。

他已多年不曾行軍打仗,已幾乎忘了那血與沙的味道。

“朕……”陸子響停下腳步,言語裏有了一分猶豫,“社稷當前,朕也是不得不如此。若再不親臨前線,朕唯恐士氣會更低伏。”

他是帝王九五之尊,本不需要對沈苒解釋如是之多,可他卻這樣做了。沈苒雖入宮才不久,卻甚得他心意,他願意耐心待她。

沈苒揪了一下袖口,吞吞吐吐道:“陛下,陛下……北邊如此危險,陛下當真要去么?”她重複問了遍,眼裏竟有一分隱隱淚意,平日端正的神情里,湧出了一分掩不住的不舍。

瞧見她這副模樣,陸子響的心微微融化了。他屏退身旁侍從,步至沈苒身旁,道:“朕亦放心不下你。只是戰事吃緊……”

沈苒抬起頭來,眸中淚意閃動。她將手放於自己的腹部,忽然尖聲道:“陛下,苒兒……苒兒……已有了陛下的骨肉……陛下,還要去北邊么?”

此言一出,陸子響微微一震,腳步不由後退。

他從前獨寵季飛霞一人,可季飛霞卻一直未能懷上。他私底下寵愛的美人,又不能讓季家與朝臣知曉;每每臨幸后,他還得賞賜她們一碗避子湯。沈苒的這個孩子,可真是來的既驚又喜。

“苒兒……”陸子響揉了揉眉心,認真追問道,“此話當真?”

“當真。”沈苒用袖口拭去眼下淚珠子,低聲道,“今早才請了太醫來……”

陸子響面色一陣怔怔。好半晌后,他側開面孔去,道:“……容朕,再好好思慮一番……”

這一思慮,便再無了“御駕親征”這回事。

陸子響召了太醫為沈苒探脈,太醫院的院正也證實了沈苒確實有孕。如今,陸子響也不再顧忌着季家,光明正大、堂皇而之地封沈苒做了個貴妃娘娘。

季皇后不再是椒房獨寵,後宮內外皆是一片震動。可如今正逢亂世,百姓也不會太過關注後宮女子,至多在飯後議及幾句,便不再多談。

陸子響到底有些捨不得沈苒與她腹中孩子,不願如從前一般行軍帶兵了。眼看着陸麒陽揮兵直指京師,陸子響焦頭爛額,終日裏只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皇位。

恰在此時,沈苒又出謀劃策,提出了“遷都”這個法子。這個法子,正好應了陸子響的心意——眼下無人可抗陸麒陽,那好,他便先南遷都城,待來日再蓄力反擊,奪回失地便是。

陸子響仔細斟酌一番,便召來朝臣,匆匆議定此事,着手開始遷都。這大楚的都城百年來都在此地,還未有過變更。聽聞陸子響提議,群臣面面相覷。可戰事吃緊,陸麒陽來勢洶洶,誰也不敢多言。一番商議之下,便決計將都城南遷至淮祿。

這淮祿城乃是南方重鎮,地勢絕好,又素有強兵沃地、行宮殿宇,不輸京城。陸子響決定遷都后,京城裏便是一陣鬧哄哄雞飛狗跳。

近乎是一夜之間,原本繁華的京城亦開始了滿城慌亂。權貴們舉家搬遷,街道上馬車充塞。平民們見狀不對,亦卷了鋪蓋,紛紛南下。

陸子響命人將國庫一開而空,統統搬走。宮宇能拆的便拆,挑揀能用的木材石料,一道經水路搬運南下,等着運去淮祿擴修宮殿。可憐這楚國歷代王室所居的宮城,昨日還是金碧璀璨、奢靡其極,今日便是半廢半毀、一片狼藉。宮人內侍,紛紛收拾包裹細軟,跟着帝王一道南逃。

不過小半月功夫,遷都的準備便匆匆完成了。陸子響命親信宋延禮領兵駐守京城,自己則準備南下。

宋延禮的兄長宋延德已在數日前戰死,如今宋延禮已是宋家唯一男丁,可陸子響卻管不到這些。他向宋延禮下了死命,要宋延禮不得開城,守住京城。

南下之日,帝王的儀仗齊整輝煌、明黃綿延,不似南逃遷都,反如尋訪揚州。陸子響一襲龍袍,高冠博帶,穩坐於車輿之中,面上無悲無喜,一副沉靜姿態。

車馬未行多久,便有護行的將軍來報,說是皇后與沈貴妃所坐的馬車出了些差錯,怕是要慢一步才能趕上來。陸子響聽了,便道:“派一支輕騎去接貴妃。”

見陛下未曾提到尊貴的皇后阿寧娘,將軍欲言又止。末了,他領命而去。

這將軍去了未多久,便有人聽聞說鎮南王的大軍已迫近了京師。陸子響聞言,顧不得季飛霞等人,命人匆匆趕路,連夜奔逃,只等着在淮祿安定下來,再改年號,以顯天下之威。

***

陸子響走後,京城便空蕩了下來。整座京城,一片死寂,唯有宋延禮所率軍士,在城牆上高築壁壘,又於家家戶戶中搜尋殘糧余米,以增軍備。

若說這偌大陸氏王族,還有誰不曾走,那便是陸敬樺了。

這河間王本就貪生怕死,聽聞鎮南王要打來了,急匆匆收拾好了家當,不等陸子響遷都,便南逃去投奔自己的長子陸敬鬆了。河間王走的太快,只叮囑了次子陸敬樺數日後也啟程南下;可陸敬樺卻陰奉陽違,偷偷在京城留下了。

此外,他一手培植的親信吳修定等人,亦沒有隨陸子響南下,借口要守住京城,一道留下了。正是兵荒馬亂的時候,陸子響也無暇顧及這麼多,便乾脆隨他們去了。

這日的京城,一片死寂,不復往日勃勃生機。本就是蕭瑟的秋日,如今愈發令人遍體生寒。昔日繁華的朱雀門上,滿是冷清落寞;被歇了匾額的宮門,便如光禿禿的樹榦似的,與往昔大不相同。

陸敬樺獨自坐在凄清府中,頗有些坐立難安。

他與陸麒陽交好,知道陸麒陽攻佔京城,對自己有利無害,因而並不急着南逃。可如今戰火連綿,他也並不可做個高枕無憂之人。

正當他在屋中反覆踱步之時,忽然有一個侍從打扮的人前來河間王府,對他道:“散騎常侍大人,貴妃娘娘有請。”

貴妃娘娘,那便是沈苒。

陸敬樺想到沈苒,微驚道:“沈貴妃?她不是跟隨陛下南下遷都了么?”說罷,面龐上浮現出焦慮之色,“鎮南王即將攻破京城,她一介宮妃,留在這裏,豈不是自找苦吃?”

那侍從卻不慌不亂,只重複道:“貴妃娘娘有請。”

陸敬樺無奈,只得跟了侍從前去。他一路入了宮,到了沈苒的宮殿裏。如今這偌大宮城,已是一片寂靜,再無如魚宮女。漫漫湖水,碧波獨漾,水面上殘着一桿夏季留下的殘荷,是枯黃的色澤。

陸子響到了乾福宮,卻見到這昔日帝王所居的宮室里,一片狼藉。紅漆大柱上所貼的片片金箔都被撕扯殆盡,白玉地磚被整個兒掘起運走,只餘下光禿禿的石台。

他小心翼翼繞過坑窪一片的地面,步入宮殿中,便聽到一句泠然女聲:“散騎常侍大人,你可曾記得,苒兒說過一句話?”

抬起頭來,便見到沈苒坐在陸子響的龍椅上,面龐沉靜,雙眸炯炯逼人。她戴着鎏金寶冠,其上雕着數枚層層綻開的金葉子,脈絡栩栩如生,細緻已極。

這龍椅本是帝王之位,可此刻她坐在其上,卻並無任何不諧之處。

“臣參見貴妃娘娘。”陸敬樺記得二人身份之別,行了一禮,又問,“臣不太記得了……娘娘值得是哪句話?”

“苒兒說過,想要出人頭地,本就不算是什麼過錯。”她抬起手掌,纖細手指撫開桌案上一卷明黃聖旨,緩緩道,“不知道散騎常侍大人,可願做個不任人辱沒的人上人?”

陸敬樺聽得疑惑,抬眼往她手上的那捲聖旨里看去,卻看到了“禪位”等字眼,頓時驚的魂飛魄散,腳步踉蹌,不敢再看第二眼。

陸子響南逃遷都,又怎可能輕易禪位?這卷聖旨,擺明了便是偽造的!

至於是誰膽大包天,膽敢偽造聖旨,又是如何偽造的聖旨,陸敬樺一點兒都不敢想。他只能胡言亂語,岔開話題:“貴妃娘娘,你如今有身孕,還是跟隨陛下一道南下為好……”

“南下?”沈苒冷笑一聲,站了起來,“我根本不曾懷孕。太醫院的醫正,是被我收買了,才會為我作證。若非如此,又怎能說動陸子響南逃?我要是當真伴他南下,日子久了,定會被人瞧出端倪來。”

沈苒簡單的幾句話,卻道出一個潑天秘密來。陸敬樺面色變了又變,口中驚道:“苒兒,這可是欺君之罪!”

“欺君又如何!”沈苒唇角笑容愈發放肆,她自桌案下的暗格里翻找一番,取出一個獸首蹲姿的玉璽來,在掌心間掂了掂,道,“陸麒陽即將攻城,陸子響只顧着南遷,無暇防備於我。這傳國玉璽,便是我親自描了圖紙,命人打造。”

“苒兒,你……”陸敬樺彷如不認識面前人一般。

“散騎常侍大人,”沈苒牽過他的手,將這玉璽塞入他的掌心間,哈哈笑道,“來,將這玉璽印下,你便是楚國的天子,是九五之尊了!”

陸敬樺怔怔,只覺得手心一片滾燙。這溫度太過熾熱,令他險些摔了這玉璽。他爭辯道:“我無才無德,本就不是帝王之材。若是麒陽哥入主京城,那就不一樣了。便是看在你親姐姐鎮南王妃的面上,你來日也會大富大貴。……你又,何苦如此?”

說罷,便要將玉璽摔毀。

只是,這動作卻被沈苒止住了。

“那又怎能一樣!”沈苒眉頭挑起,眼裏透出一股難掩鋒芒來,她瘦弱的手腕綳得緊緊,迸發出無與倫比的力量,竟硬生生將陸敬樺的手扯了回來,重新懸在了聖旨上,“你若稱帝,我便是排號第一的有功之人!可若是陸麒陽稱帝,我便只是他身旁普通的一枚棋子。孰高孰下,莫非散騎常侍大人不懂?”

陸敬樺的手臂顫了起來。

的確,若是此刻沈苒按着他的手,讓他做了天子,那沈苒便是他稱帝的第一功臣。縱使她是女子,縱使可能會惹來閑話,可沈苒日後的封賞也少不了。

若是陸麒陽稱帝,那這天下便是陸麒陽自己打下來的,沈苒只不過是他的馬前卒,是他萬千棋子中的一枚,普普通通,毫不顯眼!

陸敬樺面色變了又變,手不自覺地向後退縮。他從不覺得自己有帝王之才——自己之上的數位堂兄,皆是如此出眾耀眼。與他們相較,自己便如泥土中的塵埃一般,毫無光華。

可沈苒卻不願輕易讓他將手縮回去,每次他縮手,沈苒便惡狠狠將其拽回,力道之大,不似女子。兩人爭奪不定,終於,沈苒下了狠勁,一咬牙,握着陸敬樺的手,令他將玉璽印在了那張偽造的諭旨上。

朱紅的御批,方方正正地落在題尾處,如一道鮮紅城廓。右上角的輪廓處,有一道小小殘缺瑕疵,那是傳國玉璽被摔過後的缺角,沈苒連這一細節都仿得無可挑剔。

沈苒見狀,鬆開了陸敬樺的手,顫着手指去撫摸這偽造的聖旨。因為與陸敬樺一番爭奪,她的手磕碰在了桌角上,劃破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她卻恍若未察。

半晌后,她深呼一口氣,哈哈大笑起來。

“此後,便再無人可辱我欺我。”她揚着唇,對陸敬樺道,“陛下,你可要好好護着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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紈絝嬌寵(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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