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看了他幾秒,眼裏有着他看不明白的情緒波動。「謝謝你,請幫我放在沙發上就好,抱歉麻煩你了。」站起身的她,手裏還抱着一隻花瓶。「我姓單,單名純。我的姓名容易讓人誤會,木先生以後可以叫我「單」就好。」
單純,善存。發音非常相似,確實容易讓人誤會。
不過,如果他沒看錯,信封上的收件人卻是「不單純小姐」?
點了下頭,他不打算將心中的疑問提出,也不打算照她說的將信放在沙發上,畢竟他根本沒打算走進她家一步。
把信件往門口鞋柜上一放,他只說了聲「晚安」,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第二次見面,是在她搬來的第三天早上。
他站在電梯門前,聽見了她開門的聲音,想迴避時已經來不及,心裏也為了自己竟然有這樣的想法而感到奇怪。
「木先生,早。」
「早。」他看了她一眼,聲音是一貫的冷淡有禮。
今天的她,放下一頭長發,穿着簡單寬鬆的白襯衫與牛仔褲,少了口罩遮掩的面容顯得年輕有活力,就像一名剛畢業的大學生。
「請問這附近有早餐店嗎?」剛搬來的她,實在還沒有時間去熟悉周邊的環境。
「出大樓右轉,第一個紅綠燈左轉,整條街上有三間西式早餐店一間中式早餐店。」
「木先生都吃哪一家?」
木言瑾愣了下。「每個人喜好不同。」
聞言,單純輕笑了一聲。「抱歉,無意打探,只是想走捷徑。木先生總不忍心讓我一間間嘗試錯誤吧。」
嘗試錯誤等於誤踩地雷。花錢又傷身。
在他猶豫時,電梯來了,對裏面的人點了下頭便往角落站去,沒想到她也跟着站在他身邊,一副等他回答的模樣。
抿了下唇,他給了一間店名。「七點一刻。」
七點一刻?想想,她好像見過這間店的招牌。
「七點一刻的早餐滿好吃的,可以試試。」電梯裏另一位住戶大叔認同地說。
「真的?」單純立即更換談話對象,「那您有推薦的嗎?」
「我食量大,幾乎都點潛艇堡。小姐食量小,可以考慮他們家的三明治。」大叔呵呵笑着。
就這樣,吃的話題一直延續,直到出電梯仍舊熱烈討論着。
最後,他只聽見她突然回頭對他說了聲「木先生,再見」,便看着她邁開輕快腳步往早餐店的方向而去。
頓時,他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
第三次見面,是在她搬來的第六天下午。
外出辦事的他,回公司路上在十字路口看見了站在對面路口的她。
她沒看到他,散在肩上的長發隨着她微傾的頭滑落,遮掩住她部分臉龐。
靜靜站着的她,臉上少了那慣常掛在唇畔的微笑,顯得有些落寞與孤寂。
那模樣,若非親眼看見,他絕不會想到會在她臉上看見這種表情。
他注意到,她半歛的眸光落在她輕抬的手上。
她總是戴着一雙白手套外出。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便留意到這點,甚至還研究過她手套的材質。
那不是一般燒燙傷使用的加壓手套,不是運動防護手套,不是市面上賣的白色尼龍手套,不是醫院裏醫師或護理師戴的消毒手套,而是一種客制的特殊手套。
布料不但能與手指和手掌緊密貼合且絲毫不影響動作,似乎還兼具吸濕、排汗、防滑等功能。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出門總戴着手套,涉及個人私隱與癖好的事情,他通常不會主動詢問。
而他的直覺告訴他,她在家裏應該也常常戴着手套。
她看得很專註。
他想,也許她落在手上的目光看的並不是她的手,而是透過她的手在想事情。
那沉靜佇立的身影異常地吸引着他的目光,她想得過分專註,錯過了一次又一次的紅綠燈,而他也彷佛着了魔似,陪着她一起錯過……
第四次見面,就在今晚,剛剛。
難得開車出門的他,剛在地下室停好車就看到電梯門口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的聲線偏低,低音時甚至帶有一種特殊的沙啞,令人聽起來格外慵懶與放鬆。
原本,他以為她在講電話,所以刻意放慢走向電梯的腳步,直到鑽進耳朵的聲音讓大腦判別出字義,再下意識地將文字組合成圖像時,他腳步一轉,往另一個方向快步而去。
當他的頭埋入我雙乳中時,我忍不住弓起身體,歡愉地叫出口……
當他進入我時,我很快便攀上了峰頂……
感覺到耳垂有些發燙的他,自然地伸手捻了捻,撇開頭時,瞄到了說出這些令人臉紅心跳的話的她,一臉平靜。
彷佛只是在朗讀一篇文章做發音練習一般地自然不扭捏,相較之下,便顯得他心思不正、大驚小怪了。
每見她一次,她便給他一次新的感覺,這點讓他有些困惑。
他的職業讓他能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人,殺人犯、強姦犯、經濟犯、詐欺犯;被仙人跳的、被冤枉的、誣告的、夥同犯案的、教唆的……等等,他有自信看人很准,卻看不透她。
而她卻能輕易猜中他的職業。
這點,讓他心中有些不悅。
他一向公私分明,事務所的信件絕不會寄到住家來,他在住戶名單的職業欄中是空白的;他更不曾在事務所之外對不相干的人提及自己的職業。
住進這棟大樓四年,連幾乎天天見面的大樓管理員都不知道他的職業,那她是怎麼知道的?
猜的?
那也猜得太准了,乾脆建議她去猜數字買樂透彩算了。
她想猜他的職業他無法阻止,竟然要他猜她的職業!
他講究的一向是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猜」這種東西,擺明了就是一種賭:
他從不做無謂的臆測與賭注。
不過,當她要他猜時,他心裏確實浮現過一種職業,一種就算她不介意讓別人知道,他也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職業。
基於以上種種,他絕不會對她說出他曾想過的職業,絕不。
就算最後關上門前,她補充的那一句「他有戴保險套」讓他心裏的猜測徹底落實,就算如此,他也絕不會對她說——你根本就是個情色作家。
「木律師。」一進入事務所,比律師們早上班的助理叫住了他。「您的委託人已經提早到了,在102會議室等您。」
他看了下表,八點三十二分。
九點上班的他,這半小時的空檔是他留給自己享受早餐的時間。
他討厭做事沒有計劃,想到什麼便做什麼,像無頭蒼蠅一樣忙得團團轉的人最讓他不齒。
當然,他也討厭胡亂打斷自己計劃的人或事。
「我和委託人約的是九點半。」
守時是美德。許多現代人已經很難做到這點。
但是提早一個小時到,有時候就稱不上是美德,而是一種干擾,尤其是有人刻意為之時。
「是的,委託人知道。」鄧助理意有所指地看着木言瑾,「當事人說,木律師為了她的案子辛苦了,特地準備早餐來致謝。」
他皺起眉頭,一言不發地朝辦公室走去。
「木律師。」在他回頭時,鄧助理用手指了指會議室。「該怎麼處理?」
他挑了下眉,眼底閃過一絲責備。
什麼大風大浪沒遇過的資深助理,竟然問他該怎麼處理?
「鄧助理覺得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那是你的職權。」幾句話就將鄧助理的「失職」說得暨隱晦又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