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過,也許是她多慮了,現在的父兄對她都不錯,姚氏待她也算寬厚,想來不至於會做什麽手腳。
她披衣下床,坐在梳妝枱前,輕手輕腳揭掉了鏡袱,對着鏡面發獃。明明還是個小蘿莉,在現代也就是個國中生,卻已經要為終身發愁了。
顧九九嘆了口氣,人生畢竟不會是十全十美,但人生的道路是自己走出來的,夫妻的感情也得靠經營。即便是不幸嫁了個花花公子,她也有自信把他調教成忠犬。
她握了握拳頭,替自己打氣——顧九九,多愁善感可不是你的性格,加油吧,你一定可以的。
轉眼到了四月,姚氏的嫡母姚家老太太過壽,姚氏帶着女兒們前去拜壽,顧九九隻猶豫了一下,決定陪同前往,姚氏自然歡喜,又賞了她一套頭面。
只是這一去,免不了要與姚氏的侄子姚慶之碰面。
顧九九對這個人並不陌生,在原主的記憶里,姚慶之可以說是這世上最大的惡人,原主小時候到姚家去做客,最讓她恐懼的不是年老勢威的姚老太太,而是姚家六少,姚慶之。
姚氏本是庶女,姨娘早逝,養在嫡母跟前,但究竟不能與正經嫡女相比,原主又非姚氏親生,去了姚家就更加百般不自在。
姚慶之是姚家最小的嫡孫,由老太太親自教養,對他甚是寵愛,因此養成他無法無天的混世魔性,打從見到顧嘉夢的第一面起,就看她不順眼,當眾給她難堪,此後更是見一次欺負一次,連他母親都笑說,表姑娘也太好氣性了,偏偏顧嘉夢又是個刻板沉悶的孩子,戳一針也不會動一動,任由他怎樣欺負總是默默忍着,只是每每要到姚家,她都會稱病拒絕,她不是沒有自己的外祖家,雖然遠在江南,可那才是她母親的娘家,與姚家不過是面子上的情分罷了。
姚氏知她性子古怪,也不多勉強,如今見她肯去,自是欣慰異常,又特意安慰她,六哥兒這幾年大了,也懂事多了,且內外有別,不會再像幼年那樣常在內宅廝混。
顧九九當然不會把姚慶之放在眼裏,一個十六歲的小正太罷了,何懼之有,想去姚家是因為不想一直被困在四方宅院裏,她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出門的機會,哪怕只是從一個院子到另一個院子。
姚老太太和當今太后關係匪淺,同是公侯之女的她們也曾是閨中密友,是以老太太的壽辰不但京中貴婦悉數到場,宮裏太后還賜了禮物下來。
顧九九磕了頭,將親手繡的佛經恭恭敬敬奉上,喜得老太太連聲說好,拉着她的手好一通關切,旁邊陪坐的貴婦重重誇獎了顧家小姐的孝心和好綉工,顧九九隻低了頭,有些難為情。
姚老太太隱約記得她性子靦腆,怕她不適應這樣的場面,便喚了孫女姚四姑娘過來陪着顧家姊妹玩耍,不必在跟前伺候。
顧九九鬆了一大口氣,那群貴婦熾熱的目光讓她有點難以接受,果然啊,太受人注意也不一定是好事。
姚四姑娘已經訂親,許的是北威侯家的次子,她溫柔大方,頗有長姊風範,帶着三個表妹在自家園子裏閑逛。
因為有女客,姚大太太早就通知家中男子不要到園子裏來,所以這裏倒也安靜。
微風吹過,美景當前,顧九九心情不錯,隨手摘了兩朵花插在妹妹們的鬢間,逗弄着這兩個萌萌的小蘿莉,看着她們紅彤彤的小臉,不禁也笑出聲來,她的笑聲清脆如銀鈴,散在風裏,傳入了不遠處小亭內三人的耳中。
「這是誰家的小姑娘,倒是有着好嗓子。」姚家五少姚遠之「啪」的一聲打開扇子,遙望着與兩個妹妹嬉戲的顧九九,「咦,有幾分眼熟啊。」
他不大識得顧嘉夢,但是對顧嘉敏和顧嘉榮有些印象,這兩姊妹常常隨姑母到府里來,他在老太太跟前見過幾次,略一思忖也就猜到了這個少女的身分。
他正打算避開,卻見六弟姚慶之黑沉着臉,怒氣沖沖地向那幾個姑娘走去。
最愛看熱鬧的姚遠之朝六弟的背影挑眉一笑,迴轉身對端坐在石凳旁的一名男子道:「王爺稍坐,臣去去就回。」
男子卻道:「不必了,一起去看看吧。」說著就緩緩站起身,絲毫不曾意識到不遠處的是閨閣女眷,他笑了一笑,拍拍苦着臉的姚五少,「本王是真的好奇,什麽人能讓慶之有這麽大的反應。」
姚遠之暗想,今天帶王爺逛園子已經不對了,再錯一次也無妨,反正都是自己人,沒人會說出去,只是見一面沒什麽打緊。待想通後,反倒越發緊皺着眉,點頭道:「臣遵命。」
顧九九正和妹妹們玩得開心,忽然覺得肩頭一沉,竟是一隻黑色的八哥,她喜出望外,取下八哥抱在懷裏,微笑着逗着小傢伙,「你好,你好啊。」
「喂,你不是說過,絕對不會碰我的東西嗎?原來顧家的人都這麽喜歡出爾反爾啊。」
一個正處於變聲期的男聲在身後響起,顧九九愣了愣,這才明白懷中的八哥是有主之物。
她向來落落大方,知錯就改,是以雖然心中有火氣,卻還是回身行禮道歉,「是我的不是,不知道這小傢伙……」尚未說完,她就被姚四姑娘的話驚住了。
溫柔端正的姚四姑娘此時隱含怒氣,「六弟莫不是忘了太太和老太太的叮囑了,還不帶客人出去,若是衝撞了哪家的小姐太太,可怎麽好?」
「六弟?」顧九九聽了一怔,腦海中閃過一幕又一幕的畫面。
竟然就是他啊。
記憶里那個總是欺負原主的兇悍小胖子,居然成了眼前這個高顏值少年,一晃五、六年,他還是一樣不大招人喜歡。可能受原主的記憶影響,又有眼前的不好印象,儘管她是個顏控,對面前的少年也生不出太多的好感來。
姚慶之朝姚四姑娘胡亂抱拳,口中卻道:「都是自家人,還能怎麽衝撞。」他一面說著,一面越過自家姊姊,捉了顧九九懷裏的八哥粗魯地塞進手上的籠子裏,毫不客氣地朝她道:「什麽東西都敢往自己懷裏攬,就不怕牠咬你嗎?」
胡扯,哪有八哥會咬人。
顧九九不願意搭理他,只佯裝害羞,低低叫了一聲六表哥便垂下了頭。
方才與姊妹嬉戲時,她的笑聲清脆悅耳、如鳴佩環,此刻這「六表哥」三個字卻是低聲細氣、嬌婉可人,聽在姚慶之耳中成了百轉千回,竟與旁人的聲音都不一樣,方才初見她時莫名升起的怒火,隨着她的聲音慢慢湮滅,取而代之的是心底開出燦爛無比的煙花,見她害羞地低下頭,他卻想手舞足蹈大喊大叫了。
幼年時,他只覺得這丫頭不言不語的,像個木頭,着實可憎,見了她就想欺負她,原本打算只要她討饒就放過她,偏偏她就是不識趣,任憑怎麽被欺負就是不願意服軟,他也是個倔脾氣,一逮着機會就為難她,曾經有一次害她掉水,他還被父親抽了一頓,心裏總是憋着一口惡氣,她倒好,竟然不再上門了,這口氣着實無處發泄,這幾年偶爾想起她,還都是當年的木頭模樣,誰料,一別多年,再見她時竟然會對她有了別樣的情愫,僅僅是那三個字就教他心底花開。
「顧、顧家表妹……」雖然想好好說話,可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下去,他很想問她,這些年為什麽都不來姚家,難不成是真的生他的氣,現在肯來,是表示原諒他了嗎?
顧嘉敏和顧嘉榮常隨着母親到姚家,跟姚慶之頗為熟悉,兩個小姑娘有模有樣地行禮,他隨口應了聲,眼睛卻眨也不眨地盯着顧九九,心想女大十八變果真不假,當年的木頭而今也成了靈動美人。
姚四姑娘見不得弟弟這個模樣,扯了顧家姊妹就要走,可惜她剛移步便聽到姚遠之的聲音——
「四妹妹,顧家三位表妹,何事如此匆忙?」
說話間,已經走到了跟前,姚四姑娘只得暫時止步,迴轉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