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是的,妹妹,你聽我說,那些事情都過去了,那也不能怪她,再說,你現在也好好的啊。」
顧九九冷笑,「演得跟真的一樣。」她對弘明大師施了一禮,滿懷信心地笑道:「大師,您看,就是她。」
然而弘明大師宣了一聲佛號之後,卻是朗聲道:「女施主,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顧九九一呆,疑心自己聽錯了。
顧嘉夢收斂了怒容,分別向弘明大師和姬央施了禮。
弘明大師面帶笑容,鬆了口氣,一臉放心的模樣,「還好還好,老衲還以為施主又被人附身了。」
顧嘉夢笑着道:「沒有,我好好的,被佔據身體一次已經算是倒霉,若還有第二次,那真是不敢想像。」
顧九九心裏發慌,「大師,您在說什麽,她也是來自異世的,對不對?」
弘明大師搖頭道:「女施主誤會了,這位女施主本就是她自己,何來異世之說,她早年陰錯陽差,身體被你借去了兩年,現在魂魄歸位,才是正理啊。」
「不可能,她怎麽會是原主?大師,你一定是看錯了,你仔細瞧瞧。」顧九九連連搖頭,「她不是顧嘉夢……哦,我知道了,你認得她,所以為她遮掩。」
她似是在說服別人,又像是在說服自己,喃喃道:「你在為她遮掩。」
顧嘉夢冷眼看着她,「遮掩?說出真相就是遮掩嗎?」
看着她這個樣子,顧嘉夢也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她不明白,顧九九為何一意認為她也是來自異世。
「真相?什麽真相?你說你是顧嘉夢嗎?」
顧彥琛道:「她真的是我妹妹,我跟你說過的。」
「你閉嘴,都是你。」顧九九大聲怒吼。
他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弘明大師宣了佛號,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老衲敢以性命做擔保,這位顧姑娘的的確確不是異世之人,她就是原本的顧姑娘。」
「你騙我、你騙我。」顧九九自言自語,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可是她辯駁不了,他們都說那是原主,連被她視為權威的弘明大師也這麽說。
如果那真是原主,那麽她這近一年的努力算什麽?她甚至還找了弘明大師過來想揭穿那女人的面目,然而到頭來,她的行為卻如同她自己一樣,只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她看着周圍的人,一個個都像是在嘲笑她、譏諷她,說她不自量力,又說她瞎了眼。
她渾身冰冷,身子還在隱隱打着顫,旁人說些什麽,她都聽不到,只固執重複着,「不可能、不可能,她不是……」
五臟六腑似是移了位,痛得難受,她按着胸口,猛地咳了一聲,喉嚨滿是腥甜,竟是吐了一口血出來,隨即眼前一黑,軟軟倒了下去。
顧彥琛大驚,連忙抱起她,「大師,救救她,您快救救她呀。」
如果早知道這真相對她打擊這麽大,他該攔着的。
弘明大師忙上前探了探她的脈象,「無礙,是急火攻心。」說著從袖袋裏拿出一個精緻的瓶子遞過去,「喂她吃下,歇一歇就好了。」
顧彥琛依言照辦,又掐人中、又按虎口的,不多時,顧九九才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立時大喜,連聲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他真不想兩個妹妹有哪一個出事。
「女施主身體可還好?聽老衲一言,女施主既然已獲新生,實不必再拘泥於舊事。」
顧九九沉默半晌,忽地桀桀而笑,森然的目光從在場所有人的臉上一一掠過,「好、好。」
不知道是什麽緣故,顧彥琛竟不敢直視她,避開了她的目光。
她冷哼一聲,一把將他推開,站起身來,低聲道:「她是原主又怎麽樣,難道我那兩年就該白白付出了嗎?」
她的聲音微啞,隱隱帶着凄涼和不甘,「那兩年,我誠誠懇懇,努力對每一個人好,做好每一件事,我付出了那麽多,到頭來卻什麽都不是,哈……」
眼淚肆意地流,看得一旁的顧彥琛心裏發疼,她的苦,他知道。
顧嘉夢聞言,心裏一沉,「那九九姑娘想怎樣呢?」
「我想怎樣?呵,我想怎樣?難道是我想怎樣就能怎樣的嗎?你會讓我稱心如意嗎?你不會,你只會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付出,卻狠狠一腳把我踹開。」
這些話一句一句撞在顧彥琛心房,他默默嘆了口氣。
顧嘉夢怔了怔,勾唇自嘲一笑,「你說你那兩年付出了很多,你過得不容易,那我就該做兩年幽魂嗎?我就活該被人奪去性命嗎?如果不是你出事,我連重新為人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看着你用着我的身體,這筆帳,我又該找誰算?」
顧九九用力笑了一聲,「哈,你要算帳?你現在身分尊貴,美名在外,又有父兄疼愛,有貴人照拂,何況我到你身體裏又非我本意,我還給你的還不夠嗎?」
顧嘉夢一愣,沒想到對方竟會說出這樣的話,「身分尊貴、美名在外?」她搖搖頭,「我要這些有什麽用?至於父兄疼愛,你大可以問問你的好哥哥,他疼愛的是哪一個。」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如果可以,我寧願不要這些也不要有失去身體的經歷。」
那兩年,如果不是有人能看見她、陪着她,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下去。想到這裏,她不禁看向姬央,恰好與他目光相對,他含笑點了點頭,似是在鼓勵、又像是安撫,她心裏驀地一暖,朝他笑了笑。
他是她那兩年間溫暖的來源,因為有他的陪伴,那時的她才不那麽孤單。
顧彥琛起初還仔細聽着,待聽到「好哥哥」時,額頭青筋突突直跳,下意識道:「妹妹,我……」他想說,他待她們沒有分別,可他動了唇卻說不出話來,這些話,連他自己都不大相信。
顧九九冷笑,「這樣的話,誰不會說?哥哥疼愛哪一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連父親的面都見不得,兩年相處,承歡膝下,卻連見他一面都不能,更遑論侍奉左右。」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她抬頭看看天,試圖逼回眼淚,初秋的天空,雲朵稀少,孤孤單單。
「阿彌陀佛。」弘明大師說道:「老衲記得,女施主頗有慧根,女施主那日在慈恩寺的一番話,老衲至今仍然記得,不知女施主可願聽老衲一言?」
顧九九別過頭去,並不說話,她現在才知道弘明大師與顧嘉夢早就相識,他怎麽可能站在她的立場上為她設想。
弘明大師又道:「老衲不知道女施主為何會有這等奇遇,能兩次死而復生,而且女施主的魂魄還能與身體十分契合,既然老天這樣安排,自然有其道理,女施主應該珍惜才是,忘掉過去,只當是一次新生,女施主現在可有父母兄長?」
姬央接道:「大師,自然是有的,這世上,誰人沒有父母家人,這位姑娘既然是重感情之人,想必也捨不得讓現在的父母傷心。」
顧九九聽着,心裏冷笑不止,她沒猜錯,果然大師沒有支持她,她搖搖頭,「你們不是我,你們不懂,我只想回到我父母身邊。」
她當初盡心儘力對待顧府上下,經營每一份感情,一夕之間卻失去這一切,本以為奪走她身分情感的是另一個穿越女,那樣的話,她還可以光明正大地奪回來,事實上回來的卻是原主,對方名正言順,瞬間將她推到了尷尬的位置。
可她不能輸,至少她要與家人相認,與景王再續前緣。
顧嘉夢冷眼看着她,待她止了眼淚才道:「哦,我知道了,那麽,你現在是不是可以離開了?」
「你說什麽?」顧九九氣結。
「我母親不喜歡別人在她墳前哭泣。」顧嘉夢看向顧彥琛,「大哥,你覺得呢?」
顧彥琛看看母親的墓碑,想着顧九九與母親不曾相處過,這樣擾了母親安寧的確不大好。
他心中慚愧,暗道一聲罪過,再想想兩個妹妹相處並不愉快,再任由她們相處還不知要鬧出什麽來,只能低聲對顧九九懇求道:「妹妹,不如我們先行離開吧,母親生前喜靜,你這樣真的不好。」
顧九九隻覺晴天霹靂,曾經說過無數次要守護她的人,如今竟和別人一道當眾欺負她,她又羞又怒,蒼白的臉頰漲得通紅,她環視四周,在場諸人沒有一個站在她身邊,從頭到尾,她都是孤身一人。
心裏瀰漫的凄涼幾乎要將她淹沒,在他們的眼裏,她就像是一個上竄下跳的跳樑小丑,他們居然將她的尊嚴與她的驕傲任意踩在腳下,她顧九九不是可以任人欺凌的,但若是留在這裏,她絕對討不到半點好處。
她轉過身,依然挺直脊背,一言不發,大步向前走去。
顧彥琛嘆了口氣,緩緩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