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是那樣，卻比那樣更可怕。

小七「哦」了一聲，有些羞慚的模樣，「給你帶來麻煩，很對不住，我去瞧瞧，道個歉好了。」

她速度很快，話還未說完，縱身一躍就不見了。

顧嘉夢不知小七究竟要做什麽，她嘆了口氣，彎下腰輕輕撫摸着墓碑，低聲道：「娘，對不起，我跟大哥可能不會像您希望的那樣彼此照顧了，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也想跟大哥好好相處，但是顯而易見的，大哥終究是在乎顧九九多一點。她不想再從大哥身上奢求兄妹親情了，如果大哥以後只在外面與顧九九聯繫，她可以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但他若是堅持原本所想，將人接回顧家，並將其認下來，那她跟大哥的情分也就真的結束了。

「娘，請不要怪我。」

小七回來時，手上一樣帶着花，但臉色很奇怪，她默不作聲地把采來的花放好，到底還是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氣，「顧姑娘，其實你……」

她想說，其實她真的沒猜錯，顧小姐養在深閨，很多事不了解，看不出旁人之間的隱情也不足為奇。

她不能忍受的，是那個外室裝得委委屈屈的，還口口聲聲污衊顧姑娘，說什麽顧姑娘佔了她的身子什麽的，很明顯就是胡說八道嘛，顧姑娘也是個姑娘家，哪有佔了誰的身子，真是莫名其妙。

唉，顧姑娘也太好性子了，所以，偷偷拿石子打散那外室的髮髻而不是划花臉頰，她其實算很仁慈了。

「你想說什麽？」顧嘉夢詫異地問。

「沒什麽、沒什麽。」小七佯作若無其事，東張西望。

唉，殿下怎麽還沒來啊，她可是遞了消息的啊。

大約過了半刻鐘，端硯小跑過來，朝顧嘉夢施了一禮，「大小姐，大少爺說，他有事需要先行離開，不知大小姐打算幾時回府，小的這就去安排。」

顧嘉夢看看墓碑，再看看他，笑了一笑，略帶譏誚，「我想多陪陪母親。」

大哥的事又與顧九九有關吧，大哥說，在他心裏，她們是一樣的，這話也只有他自己會相信了。

端硯應了一聲，在墳前磕了個頭就退開。

顧嘉夢嘆道：「娘，您也看到了，我和大哥，終究會成陌路。」

京郊的十里長亭附近。

弘明大師宣了一聲佛號，道：「施主不必再送了。」

姬央笑了笑，「也好。大師此次離京，也不知何時才能歸來。」

弘明大師雙手合十，「或許十天半個月，或許一年半載，說不準。」看了看天，他又鄭重說道：「京中風雲多變，施主萬事小心。」

姬央頷首，「大師也是，路上小心。」

弘明大師日前收到舊友的信，邀他一聚，遂將寺中事務托給師弟，準備去探視故人，這本不是什麽大事，誰知竟讓姬央知道了，他執意相送，弘明大師拗不過他，就隨他去了。

弘明大師點了點頭，正欲轉身離去，目光卻被遠處的一對男女所吸引，他「咦」了一聲，「顧姑娘？」

姬央一驚，「什麽？」他望了過去，很快就搖了頭，「不，不是她。」

那個女子的衣着體態與她相似，但並不是她，但女子身邊的男子彷佛是顧家大公子，兩人似是在爭執什麽，那女子頭髮散亂，十分狼狽。

弘明大師瞧了姬央一眼，「不是那個顧姑娘，是另外一個。」

姬央微怔，旋即明白過來，他眼睛微眯，「是嗎？」

弘明大師點了點頭，「是，老衲不會看錯，只是有些奇怪。」

確實奇怪，這個來自異世的姑娘不像初見時那般身上光芒大盛，現在的她，除了隱約能看出是再世之女以外，竟與尋常女子無太多不同。

顧九九深感受辱，含恨離開，顧彥琛擔心她出事，就追了上去。

她原是雇了馬車過來，因為被窮追不捨，她也不願回車裏了，一步一步走得高傲而倔強，還被不知哪裏來的飛石打散了髮髻，她實在委屈到了極點。

顧彥琛向她解釋，說那個妹妹是他親妹妹，他答應過母親要好好對待妹妹，她不肯信，也不願相信，她只願意相信是那個穿越女本事了得，才哄得哥哥如此。

兩人爭執不下。

一抬眼，她看到前方長亭外站了兩個人，其中一個鬚髮皆白，童顏鶴髮，她頓時驚喜交加。

這是弘明大師，是慈恩寺的弘明大師啊。

在她還是顧嘉夢時，曾見過弘明大師一面，他直接就道破了她來自異世的秘密，她知道，他是世外高人。

她最初也曾想過請他出面，揭穿那個穿越女的假身分，但她自己也是穿越女的秘密就會被揭破，着實不妥，然而，現在的事實是顧彥琛已經知道了她的真實身分，她也沒什麽不可對人言說的秘密了，既然如此，這時偶遇弘明大師，焉知不是天意？

她低落黯淡的心忽然明快起來。

顧彥琛還在費盡唇舌，說著妹妹就是妹妹，試圖給她洗腦，她輕輕拉了拉他，低聲道：「那是弘明大師。」

他不明所以，點了點頭，「是啊，怎麽了？」

她也不理會他的反應，直接拽了他大步往前走。

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人生看來分外美好，她忽然又有了勇氣和信心，她彷佛看到那個穿越女被拆穿後的凄涼局面，只是，偶爾在她腦海里卻會閃過不和諧的念頭，萬一那女的說的是真的，萬一她真的是原主，怎麽辦？

她轉而又告訴自己，不會這樣的，那個肯定也是穿越來的女人，不然怎麽會知道那麽多。

弘明大師似乎是在等待他們，顧九九小心理了理髮髻，鄭重施了禮，「大師。」後轉而看看姬央，有點眼熟，還未開口，顧彥琛跟着施禮——

「見過太子殿下、大師。」

原來這是太子，是景王的哥哥。

顧九九心裏一軟，也沒多想，施禮問好後，殷殷問着弘明大師，「大師可還記得我？」一雙妙目充滿期待和懇求。

弘明大師點了點頭，「阿彌陀佛，自然是記得的。」

她笑了，久違了的自信又重回到身上，果然，弘明大師是當世高人，她換了身體也依然能認得出來，對接下來的事情，她又多了幾分信心。

她理好措辭，自嘲地笑着，「記得當日大師曾說我來自異世，那時我年少無知，被大師說破後，只會落荒而逃。」

弘明大師聽着，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心中疑惑更重。

顧彥琛在一旁聽她敘述舊日經歷，心疼與歉疚交集。

她又道：「後來，我離開了那個身體，等我想要回去拜見雙親時，卻發現顧姑娘的身體裏竟又進了另外一個人。」她頓了頓，悄悄觀察着弘明大師的神色，見他一臉吃驚，心下稍安，又續道：「也是來自異世的，善惡不知，恐對顧家不利，但哥哥卻還不知情，希望大師幫我一個忙。」說著就要跪下去，卻被弘明大師攔住。

弘明大師與姬央對視一眼，兩人都沒錯過對方眼中的驚愕。

顧彥琛急道：「妹妹，不是你想的那樣。」

到底要怎麽跟她說，她才會明白那就是原本的嘉夢呢？

顧九九對他笑一笑，低聲而堅定道：「是真是假，大師一看便知，哥哥信不過我，還信不過弘明大師嗎？」

她傲然而立，言辭懇切，「大師可願隨我走一遭，給哥哥一個真相，也好避免以後有更大的禍患？」

「妹妹，你真的誤會了。」

顧九九不理他，心想他等會兒就知道了。

弘明大師再看看姬央，點頭道：「還請女施主帶路。」

拜訪舊友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他有些擔心，難道顧姑娘的身體裏又有了別的魂魄，總要親眼看看才能放下心來。

顧九九長長舒了口氣，眼窩濕濕的，她又轉向姬央，「不知殿下可願前往作個見證？」

她方才與弘明大師說的話，太子全程聽在耳中竟也能毫無訝異之色，人人都說太子是謫仙，他的話應該也有點分量吧？

「妹妹……」顧彥琛待要阻止，但轉念一想，讓她知曉真相也好，他是真的拿她沒辦法了，只是，他懷疑弘明大師真的能看得出來。

姬央頷首，「本宮正好無事，作個見證也好。」

張氏的墓就在附近，相距不算太遠，顧九九滿懷期待，恨不得即刻就叫那個囂張的穿越女無處遁形，她走起路來衣裙帶風，絲毫不覺得疲憊。

到了目的地時，遠遠就看見那穿越女倚着墓碑，背影凄涼，顧九九莫名感到陣陣快意——就再讓你囂張一會兒。

顧彥琛搶先上前，對顧嘉夢道：「妹妹，太子殿下和弘明大師過來了。」

顧嘉夢微愕，迴轉過身來，看向不遠處的幾個人，除了大哥口中的太子殿下和弘明大師之外，竟又是顧九九。

她心頭火起，「大哥，為什麽要帶這個人來？我們母親的墓前為什麽要有一個害得她女兒差點死掉的人？」她攥了攥拳頭，「你若真顧及手足之情，能不能不要讓她再出現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