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妹妹的話聽着沒錯，但細細一想，不可謂不誅心，只因為他叫了九九是妹妹，她就要與他斷絕兄妹關係嗎？

這十多年來，他對她的好難道都是假的？而且九九一片孝心，還幫了妹妹那麽多，妹妹卻還這樣說，也未免太絕情了。

可是，他無從反駁，九九從不曾與母親相處，沒有承歡膝下，自然沒有多少感情，且她身上又沒流着母親的血，算起來與母親的確毫無干係。

這結論教他不大舒服，卻不能不接受。

見他遲遲不答，顧九九拉了拉他的衣角，軟聲道：「哥哥？」

他回過神，看着她，只得答道：「她是我妹妹，是我一母同胞的親妹妹，這世上，除了我和父親，的確是她最有資格說這樣的話。你知道的，對吧，你也做過兩年的她。」

顧九九腳下一個踉蹌，退了半步才堪堪站穩，她搖頭，「哥哥，她不是，她只是一個外來者，你莫要被她騙了，她剛來的時候，你們不是覺得她不對勁，還把她關進了佛堂嗎？她能從佛堂里出來，又有能耐攀上公主，但她真的不是你妹妹啊。」

顧彥琛驚詫莫名，不知她為何會說出這些話來，下意識回道：「你在胡說什麽？她就是我妹妹，我自己的妹妹，我豈有認錯的道理？你在她身體裏，她成了幽魂，你離開後，她就回來了。什麽關佛堂？九九，一直以來，你不都是知道的嗎？」

「我知道？」顧九九連連搖頭，難以置信，「不是的，她是一個外來者，是一個竊取了我的記憶的穿越女啊。」

顧彥琛聽不懂，但莫名心生憐惜，不忍心看她這般，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認真說道：「她的確是我妹妹，這一點不會有錯，你相信我。」又轉向顧嘉夢，懇求道：「妹妹，九九是個好姑娘，那兩年，她對每一個人都很好，你不該這樣跟她說話，她想祭拜母親，也是孝心一片……」

顧嘉夢打斷了他的話，「大哥，你真是我大哥，莫不是被誰附身了吧？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你要認妹妹，我不阻攔，只求你別把人帶到母親跟前來，不，也別帶到我面前來，看見她，我就會想起我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兩年，你口口聲聲說她是個好姑娘，可不可以請你的好姑娘稍微顧及一下我的感受？」

「我……」

她又道：「大哥，我們換個地方吧，我不想在母親墓前說這些，我不想母親泉下不安。」

失望的次數太多，兄長的反應對她而言已沒有太大的影響。

顧彥琛聽罷，心中慚愧不安，說到底，他還是沒做到答應母親的事。

默默嘆了口氣，他只得對顧九九道：「妹妹，你能先避開一下嗎？其實，你若要祭拜母親，有這個心意就好了，沒必要非得……」

隨着他的話，顧九九一顆心沉到了谷底，其實，她並不在乎是否要祭拜張氏，但他的話分明是在說，在他心裏，她終究是比不過另一個人。

一陣暈眩襲來，她幾乎要倒下。

顧彥琛慌了手腳，匆忙上前將她扶住。

顧九九定了定心神，推開他，自己竭力站好。她心中充滿了無力感，實在覺得這個哥哥軟弱得教人難以忍受，真不知道那個穿越女灌了什麽迷魂湯，他居然就這麽信了那人說的話。

顧嘉夢冷眼看着大哥當著她的面維護外人，還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彷佛她不許外人祭拜母親是犯下了多麽不可饒恕的錯誤。

這種眼神在她內心已經起不了多少波瀾，對這個大哥，她已不再抱希望，至於顧九九，只要不再出現在她生命中，她也願意忘記過去的事情。

她又重複一遍，「大哥，可以請這位九九姑娘離開嗎？」

她要這個人離開母親的墳前，離開她的視線，離開她的生命。

「妹妹……」

不等他說完，她又道：「過去的事情，我也不想再提，大哥喜歡跟九九姑娘親近，那就去親近好了。」她低頭苦笑，「大哥也不必記着在母親跟前的誓言，讓自己為難，這世上，兄妹緣分淺的大有人在，過去這十幾年，是我一直在奢求。」

顧彥琛聞言，心裏一緊，憋悶得難受，想反駁卻不知該說什麽，只得反覆辯道：「不是的，我心裏拿你們是一般看待的。」

舊日的誓言，他一直記在心上，不敢或忘，他真的想努力對妹妹好。

顧嘉夢苦笑，搖了搖頭，「大哥，你要知道，我不要你的一般看待。」

要她和佔了她身體的外人站同等地位，大哥這樣的深情厚誼還真是教人感動。

正說著，身後有細微的響動，不過是一晃眼，小七已經如風一般出現，她將手裏嬌艷的花放到墓碑前，護在顧嘉夢身畔，眯着眼睛打量顧彥琛和顧九九。

顧彥琛看見乍然出現的她，愣了一愣，原本要說的話也一下子忘得差不多了，心裏暗自感嘆，這丫頭速度好快。

小七眼角低垂，小嘴微癟，一臉鄙夷，她拉了拉顧嘉夢，壓低了聲音，似乎很是不解，「顧姑娘，你大哥的外室也能祭拜你母親嗎？」

不是聽說大戶人家規矩多，怎麽會容許這樣的事發生？

她雖然刻意壓低聲音，但是在場幾人無一不聽得清清楚楚。

「小七。」顧嘉夢不想與顧九九有糾葛，同樣也不願與之為敵，顧九九既已有了新身分，她們之間便沒了聯繫，小七這話就十分不妥了。

莫名被叫住，小七也不回話，只撇了撇嘴，站在顧嘉夢身側。

顧彥琛則當場色變，斥責道：「一派胡言。」

如果這個丫頭不是妹妹身邊的人，他一定會好好教訓她。

前一段時日，父親忽然拿出一張名刺，說是有人指出他置外室，好在父親信任他，此事也沒有造成什麽不好的影響，今日這小丫頭忽地說出這麽一句話來，不但勾起他心頭舊事，還羞辱了顧九九，她是清白人家的女子，也是他的妹妹，哪裏是什麽外室，一個小丫頭敢當面說這樣的胡話，也不知妹妹平日是怎麽教的，或許這是妹妹的授意也未可知。

他深深看了顧嘉夢一眼，心裏有濃濃的失望，他不得不承認，妹妹到底還是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的她分明不是這樣的。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好像不認得這個妹妹了。

小七站在顧嘉夢身後，忍不住暗罵，顧大公子明明有未婚妻，卻和一個沒名沒分的女子勾勾搭搭，甚至還帶到他母親墳前，不是外室又是什麽？

她的目光在顧九九的腰腹處流連，也看不出這外室是不是懷了身孕。

顧九九無意間撞上她毫不掩飾的目光，氣得身子發顫，臉色也由紅轉白，再成了青色。

她雖然來自現代，可也知道外室是什麽意思，這個穿越女縱容身邊的丫頭羞辱她，顧彥琛竟也能淡然相對，這就是口口聲聲要幫她的好哥哥。

她看了顧彥琛一眼，心痛又失望，難過得無以復加。

吸了口氣，她走到小七面前，盯着小七的眼睛，脊背挺得很直，一字一字道：「我從來都不是什麽外室，不要用你那種齷齪骯髒的心思來揣測我，噁心。」

顧嘉夢也解釋，「九九姑娘的確不是……」

「好好好，你說不是就不是。」小七打斷了她的話，「羅姑娘是吧，跟有了婚約的顧大公子三天兩頭私會的不是你，是別人不成？」說著又撇了撇嘴，還真當她什麽都不知道嗎？

顧嘉夢低聲叱道：「你不要胡說，九九姑娘不是外室，她和我大哥的關係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越是這般故作大方，顧九九越是鬱卒憋悶。真是好一朵白蓮花啊，偏偏又奈何不得，只能又急又氣，顫聲說道：「做人家的外室，我不屑為之，我再說一遍，我不是外室。」

她是堂堂正正的顧家小姐，與顧家大公子是兄妹，他們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關係，可偏偏顧彥琛竟是從頭到尾都沒有挺身而出證明她的清白。

他所謂的完美安排不過是一場笑話、是他和別人一起對她的羞辱，她還留在這裏做什麽，實在不想再面對一個早有準備的入侵者和毫無能力的哥哥。

她看也不看顧彥琛一眼，只以極低的聲音說道：「不要以為我拿你沒辦法，你今日對我的羞辱，我會全部記着。」

她知道對方聽不見，但是沒關係，她自己會記得，總有一天，她會拿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她高昂着頭，挺直脊背，一步一步離開這裏。

顧彥琛看着她遠去的背影，不由得猶豫了，但終是放心不下，恨恨地瞪了小七一眼，對顧嘉夢拱拱手，告罪道：「妹妹稍待，哥哥很快回來。」也不等她點頭，他就大步追了上去。

小七有些不安，猜測是自己說錯了話，不過從顧家大公子的表現來看，她應該沒誤會啊，再看向顧嘉夢，像是不大開心的樣子。

「顧姑娘，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顧嘉夢看看忐忑不安的她，勉強微笑，「小七，以後說話還是稍微注意一點，那位九九姑娘跟我大哥並不是你想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