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很快的,他同樣委婉地要顧九九陪他一起祭拜母親。
顧九九愕然,隨後便點了點頭,既然自己頂着顧嘉夢的身分,自然要承擔女兒的義務,去祭拜母親是應該的,但是這一來,她就難免記起某些不大好的事情,第一次出城祭拜就遇上了受傷的何亦遠。
唉,如果一切可以重來,那該有多好啊。
這時,顧彥琛道:「我妹妹那天也會去。」
「你說什麽?」顧九九心中一頓,疑心自己聽錯了,「她也去?」
哥哥稱呼那個穿越女為「我妹妹」,看來就在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情況下,已經接納了那個穿越女。
她心裏一陣悲涼,這種被背叛的滋味並不好受。
「我們去祭拜母親,她去做什麽?哥哥這樣做,將我置於何地?」
顧彥琛也愣了,這話好生耳熟,對了,嘉夢也曾說過。他按了按眉心,很是無奈,「不要胡鬧,見見她而已,你放心,她會喜歡你的。」
顧九九苦笑,「我為什麽要她喜歡?」
她看着他,失望之情漸生。
顧彥琛很不解,他起先只以為妹妹不喜歡顧九九,可眼下的情形,似乎顧九九也不大喜歡妹妹,因為不想尷尬,他很少提起顧嘉夢,還以為至少顧九九對妹妹沒有惡感。
他耐心解釋道:「為什麽不?你是顧家的女兒,她也是顧家的女兒,你回家後,你們自然是要一起相處的。她喜歡你,哥哥能放心些,便是父母也能安心。」
「她怎麽是顧家的女兒?」顧九九指尖漸漸冰冷。難怪哥哥一直拖延,不肯幫她,原來在他心裏,早就把那個穿越女也當成顧家的女兒了。
呵,顧家的女兒就那般廉價嗎?她在顧家兩年,孝順父母、友愛手足,盡心儘力對每一個人好,那個穿越女做了什麽了,憑什麽也能是顧家的女兒?
顧彥琛深感疲憊,不想就這問題多做解釋,妹妹就是妹妹,哪有那麽多的為什麽,他只說:「不要胡鬧。聽話,你們先見一面再說。」
顧九九笑了一笑,反正她已經決定放棄了哥哥這一條路,那麽去會一會那個穿越女也好。
顧彥琛見她同意,悄然舒了口氣,說好相見的日期及地點,囑咐她切莫忘記。
他暗暗思忖,只要她們二人見上一面,妹妹一定會點頭,那麽在父母面前就都好說,想來父親和繼母不會介意多一個女兒的。
顧九九則是琢磨着,雖說眼下她的容貌不如那個穿越女,但是也不能白白輸了陣仗,羅碧玉的外貌只能算清秀,然而若是妝容得體,加上衣飾搭配得好,也可以走小清新路線,未必會輸太多。
到了顧彥琛的休沐日,顧家兄妹收拾妥當,帶着兩、三僕從便出城去了。
顧嘉夢在馬車內,只要略一動車簾,或發出一些動靜,顧彥琛就會連忙趕過來,耐心詢問她有何需要。
恍惚間,他們像是還和以前一樣。
她輕笑搖頭,放下車簾,今日要去祭拜母親,不免就會想到許多舊事,母親過世時,她才三歲,當時的場景已沒有多少印象,但是十多年來,大哥對她的好,她都記得。
她想,如果這是大哥藉着祭拜母親的機會與她和解,只要把話說開,以後不再有隔閡也好,畢竟他們是親兄妹啊。
顧家祖籍不在京城,當初是隨着顧尚書中舉才在京中紮根,元妻張氏過世後,就葬在城郊,顧家在這裏有一個莊子,閑時有僕從照看着,這次因為不是慣常祭拜的日子,兄妹倆沒提前通知,因此,在看到墓碑前端端正正放着的供品以及還未燃盡的紙錢時,顧嘉夢着實愣了,下意識看向大哥。
顧彥琛猜測是顧九九來過,或許就在附近,遂只答道:「大概是下人盡責,剛剛離去。」
顧嘉夢點一點頭,轉身從馬車中拿出供品。這墳墓裏頭躺着的人是她的生身母親,可惜她福薄,不能得到母親太多庇佑。
顧彥琛忽道:「妹妹且與母親說說話,哥哥到那邊看看。」
他得去找顧九九,之前都約定好時間了,她怎麽還不出現?
顧嘉夢點頭,「大哥但請自便。」
顧彥琛離開後,她看了一眼百無聊賴的小七,低聲道:「如果覺得無趣,你可以自行玩耍。」
小七擺弄着手上的草,「嗯」了一聲,旋即又道:「你放心,我不會在你百步以外。」
顧嘉夢輕聲道了謝,再一抬頭,人已經不見了,她輕輕一笑,回身跪在墳前,跟母親說著自己的小小心事,若母親泉下有知,看到她和大哥成了今日這般光景,一定會很難受吧。
「娘親,是不是因為我不夠好……」
如果她和大哥能就此忘記不愉快,回到從前,該有多好。
煙灰迷了她的眼睛,她用帕子拭淚,隱隱聽到身後似有響動,不過片刻間,她身畔就多了一個女子。
顧嘉夢驚訝異常,緩緩站起身來,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戴着帷帽,身形嫋娜,身上的衣飾給她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她就這麽怔怔地看着眼前突然多出來的人。
天色陰沉沉的,涼風陣陣,那女子就這麽直直盯着她,緩緩開口道:「你可知道我是誰?」
顧嘉夢搖搖頭,她很確定從沒見過這個姑娘,夢裏也沒有。
那女子勾唇冷冷一笑,「你跪在這裏,就不會覺得不安嗎?」
她的聲音冰冷,語調古怪,顧嘉夢聽得莫名其妙,卻還是答道:「姑娘這話好生奇怪,我祭拜自己的生身母親,何來不安?」
那女子輕哂,像是聽到了什麽很好笑的笑話,「生身母親?」
顧嘉夢實在不解,那女子也不等她回答,逕自在墓碑前跪下,手摸着冰冷的墓碑,低聲道——
「母親,孩兒來看您了。」
來人便是顧九九,她一早就來了城郊,帶着金銀紙錢及蠟燭來祭奠張氏,畢竟她做了兩年的顧家女兒,本就擁有原主的記憶,祭奠原主的母親並不覺得委屈。
顧嘉夢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又環顧四周,沒錯啊,這的確是母親的墓,母親的忌辰時,她還與大哥一道來過,況且這墓碑上的字是父親好友季先生所寫,季先生是當代大儒,寫得一手好字,她小時候還臨摹過他的字,不可能認錯的。
她低頭看看在他們到來之前墓碑前已經出現了還未燃盡的紙錢,再看看這個真情流露的姑娘,隨即恍悟,原來是這個姑娘弄錯了。
她好心說道:「姑娘,你找錯地方了,這是亡母的墓,令堂大約不是葬在這裏。」她自認這話說得並無差錯,然而對方卻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居然帶着冰冷與譏誚。
這眼神教顧嘉夢很不舒服,心想認錯母親的墳墓也不光彩,遂小聲提醒道:「這墓碑上是有字的,顧門張氏之墓。」
她只差沒指着給對方看了,就怕這姑娘不識字。
顧九九抬眸瞧了她一眼,緩緩站起身來,聲音低沉哀傷,「我知道,這是我母親的墓,我不可能認錯。」
顧嘉夢不由得發懵,母親只生了大哥和她兩個孩子,可這姑娘這般自信,也不像是錯認啊。
她定了定心神,誠懇異常,「姑娘確實是認錯了,我母親葬在這裏已經有十三年,我記得很清楚。」
正說著,小七抱着一束花,幾步躍上前,她看看墓碑,又看看顧嘉夢,忽地說道:「咦,顧姑娘,這個姑娘穿的衣衫,你也有一樣的啊。」
聽她這一說,顧嘉夢才回想起來,自己似乎也有這麽一身衣服,只是不大穿,所以沒想起來罷了。
她心裏一陣咯噔,一個大膽的猜測浮現在心頭,再看看這女子,對方目光灼灼,直視着她。
兩人目光相對,還是她先避開,垂眉低聲道:「小七,我瞧你手裏的花挺好,能不能幫我再采一些過來,我想放到母親墓前。」
小七點點頭,將花放下,「沒問題。」話音剛落,人已消失不見。
墳墓前,只剩下兩個人。
顧九九看看冰冷的墓碑,再看看地上的花束,末了才抬起頭,再次看向對面的人,嘆了口氣,輕聲道:「也許你不認得我,但我想,我的名字,你一定不陌生。」她頓了頓,輕笑道:「我叫顧嘉夢。」
顧嘉夢一怔,下意識道:「什麽?」
顧九九笑了,有點意外對方的眼中只有驚訝而無惶恐,她又重複了一遍,「我說,我叫顧嘉夢,墓里的人是我母親,你在這裏祭拜她,真的心安嗎?」
顧嘉夢眨眨眼,確定自己沒聽錯,笑了。
顧九九心裏莫名一慌,「你笑什麽?」
顧嘉夢笑着搖頭,「你是顧嘉夢?」這真是她長這麽大聽到的最大笑話了,居然有人站在她面前對她說自己是顧嘉夢。
她止住了笑,「九九姑娘,你當了兩年的顧嘉夢,就忘了自己原本姓啥名誰了嗎?」
「你說什麽?」顧九九眼中閃過錯愕和驚恐,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脫口而出,「你……你怎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