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怒火
說起來,周娟娟最近感覺可不怎麼好。
她家只有一個病弱的爹,一個6歲的弟弟。家裏勞動力薄弱,幾乎窮得揭不開鍋。幸好有幾個舅舅伯父偶爾接濟一下,才不至於餓死。
自懂事以來,她就很會看人眼色,雖然對自家弟弟不那麼上心,但在舅舅面前卻一直表現得很乖巧。因為她知道,他們的資助是她們家唯一的生存依靠,得罪不起。
她初中時被黎雅清拉進了她們的小圈子,經常一起玩的還有魏水仙和肖雨紅。
但後來,她不小心知道了一件事。她親眼目睹魏水仙當著面對黎雅清巧笑倩兮,轉身後臉色卻瞬間陰沉下來,眼神變得極其惡毒。
她的心跳猛地加速,好像窺探到了什麼天大的秘密。
第二天,正當她想該怎麼面對這件事時,魏水仙這個一向很少主動和她說話的人,居然來找她了,還給她帶了一小籃雞蛋。
她抬頭看着那雙狹長而平淡的眼,似乎不需要言語,她已經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魏水仙要拉攏她。
魏水仙的堂哥是白遵禮的同桌,魏水仙從堂哥那裏旁敲側擊,知道白遵禮不喜歡女孩子上趕着示好。越是對他表露追求的姿態,就越會讓他越討厭。只是修養讓他習慣把那些情緒都掩飾起來。
所以她故意鼓動黎雅清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煽動黎雅清做一切白遵禮不喜歡的事。
為什麼?因為她也喜歡白遵禮。她把黎雅清當作自己的勁敵,害怕自己被比下去,所以千方百計想破壞黎雅清在白遵禮心中的印象。
而她周娟娟只要在旁邊順着魏水仙的話附和,就能從她那收到一些小禮物:一件還完好的舊衣服,一根頭繩,一張可貴的糧票,甚至有時還有一小袋麵粉或其他吃食……
偶爾看着黎雅清完全信任無知無覺的眼神,她會不自覺想起當時她第一次拉住自己說話時,那像河流一樣清澈的雙眼。
但更多時候,她告訴自己:並沒有什麼好抱歉的。她也並沒有害人,不過是順水推舟說幾句話罷了。她不想再過着吃了今天不知明天的生活。她需要魏水仙時不時的幫助。
但最近,她再也無法叫動黎雅清去做任何事了。就像現在,她又來約黎雅清晚上一起去社裏看露天電影,黎雅清卻再一次說她沒時間,要幫弟弟聽寫生字。她看着那張沒多大變化的臉,怎麼也想不通黎雅清怎麼突然就變了性子,話雖說得溫和,眼神卻變得堅定,反而她還經常會被她影響。
她不知道黎雅清是不是發現了什麼,當然也不能問,只好悻悻地走了。
得知黎雅清不肯出來,魏水仙心情很壞。她之前的連番計劃一直沒遇到障礙,這不僅得益於她掌握了靠譜的消息,還多虧了被她忽悠的對象——黎雅清對她的足夠信賴。
她討厭她的那副長相,還好她知道白遵禮並不欣賞玫瑰一樣艷麗的長相,而更喜歡清雅的水仙花——不正好是她么。
她很滿意看到他對着黎雅清,那偶爾藏都藏不住的厭煩和排斥的眼神。要不是她不好表現得太明顯,不然她都想上去摸摸黎雅清的頭,真心誇一句“謝謝你的襯托”。
社裏每次放電影,村裡男女老少基本都會去湊熱鬧,她本來打算到時再鼓勵黎雅清上前去和白遵禮打招呼。而她只要在一旁看好戲就好了。
結果這黎雅清就像滑不溜手的泥鰍,不僅總是不肯出來,還經常一下課就不見人影了。
被不少人惦記的黎雅清本人,這時正緊鑼密鼓地在準備徵文大賽。初稿已經寫好,交給語文老師了。她還碰巧發現老師那裏就有一些最近的報紙可以借給她,雖然不是很完整,但也夠她用了。
她謝過老師,一下課就回家先把地掃了,做好了飯,看看沒什麼活了,才搬了個小凳子在院子裏坐下,開始看書看報。
夕陽燒得火紅,她今天穿着米色粗布襯衫,藍色長褲,兩條大辮子垂在胸前,和大部分村姑沒什麼兩樣。但她精緻白皙的臉,秀氣的下巴,修長的脖子,還有那掩在粗布衣服下的玲瓏身段,卻無一不彰顯着她別無二致的美。
其實,村裡大多數年輕小夥子,可從來都沒少把目光投向越長大越美的黎雅清。但他們大都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這樣的人家可看不上。後來又聽說黎姑娘有心上人了,就更是不敢說出來了自取其辱了,怕被人笑他們想吃天鵝肉。只是總有那麼一兩個嘴裏沒把門的,偶爾喜歡和兄弟吹吹牛,扯扯葷,少不得就要說到村裡最好顏色的姑娘——
泥塘邊,幾個小混混在石頭上沒形沒狀地坐着,偶爾撿起瓦片打幾個水漂,無聊地打發時間。
“哎,那邊走過的不是那個什麼宋,宋妍么,她怎麼又來我們村了。”李三眼尖,看到就問了。
“她外婆在我們村,這來走親戚唄,有屁好出奇的。”陳勇吐掉嘴裏的樹葉,不耐煩應付蠢問題。
李三被嫌棄了也不介意,又說,“這小娘們兒一看就很騷,整天穿條白裙,看起來真有城裏的女學生樣。看那皮,裏面大腿應該也很白……”
“屁話!人家不就是城裏女學生。你以為在這裏的就都是村姑?”另一邊隔遠點的,看起來年紀最大的張寶鋼也說話了,“不過要說白,我們村裡不也有。那邊那家,姓黎的。”說著往一個方向努了努嘴,又擠了下眼睛,意思不言而喻。幾個人就對視一眼,輕佻地傻笑了起來。
“叫黎雅清吧,那丫頭長開了真是惹眼,我敢說整個大隊也找不出第二個那樣的了。那身白皮,那脖子,嘖嘖,就不知扒開下面……”
“啪!”什麼東西砸了過來,砸到笑得最大聲的張寶鋼頭上,熱辣辣的,懷疑都出血了。一看地上滾落的,居然是恁大的瓦片。
這可是要人命的!
還沒等他們站起來想找到人,其他兩人也遭殃了,一樣的位置,一樣的暴擊力度,疼得幾人哇哇叫,眼淚都快出來了,一時都沒法去看是誰扔的,只是捂着傷口跳腳,嘴裏罵罵咧咧罵著。
陸弘遠砸完了還不消火,也不怕被人知道是他乾的,大方邁步走到那幾個混混面前,低頭仔細認清了他們的臉,然後每人再賞了兩腳讓他們跪倒或摔到地上。
“嘴巴給我放乾淨點。別再讓我知道你們背後編排村裏的姑娘,不然爺見一次,打、一、次。”一邊威脅一邊還配合節奏地用手抽他們仨的腦袋,不過只使了四分力。
那三個所謂流氓也只是遊手好閒平時扮扮威風而已,認出陸弘遠是那個去當了兵的,又看到他的體格,自是不敢再亂說話,連忙點頭應了,然後飛快爬起來跑走了。
太陽已經徹底下了山,風吹過麥田,好像一下子就變冷了很多,泥塘邊壯實高大的男人卻好像沒感到一點冷,依然板著臉立在那裏,剪影如雕刻一般。他回頭對着村裡某個方向,不知想到什麼才漸漸消了怒火,彷彿整個人都柔和了許多,眼中似是映着螢火的光,又像是折射出點點星光,凝視良久,他才彎了彎嘴角,轉身大步走了。
走到一個路口,迎面一個年輕男人走過來,見到那張臉,他不自覺綳了繃臉,拉平了嘴角。
白遵禮也認得陸弘遠,雖說陸弘遠比他大幾歲,兩人也不算熟,但都在一個村子裏,總有碰見面的時候。
在今天之前,似乎也有好幾年沒見過他了,聽說在外地當兵了,所以呆在家的時間很少。這是退伍了還是休假回來的?
他有點好奇就多看了一眼,正好和一雙眼睛對上,但很快兩人都移開了。就那麼對視了一眼,並沒說話,也很快就擦肩而過。但不知怎的,他無端有種感覺:這人對自己的態度好像有點不友好。
陸弘遠不知道這小白臉到底有什麼好的,一副瘦瘦弱弱的樣子,看起來還稚嫩得很。只是聽說讀完了高中。她怎麼會喜歡這樣的?
他曾經也差點就上了高中,但父親更希望他參軍,他去了,然後發現他自己也更喜歡在部隊的生活,嚴謹自律。他也養成了良好的生活習慣,每天早睡早起,而高強度的訓練也總能讓他很快入睡,偶爾不奏效的時候,他就會翻開一些書來看,但更多的時候,他會想她。
他在第一次見到她時就記住了她。後來就越來越經常會想起她,想護着她,也一直有在關注着她。他不覺得那小白臉適合她,但他暫時還不敢出手做點什麼,太心急會把她嚇跑,而且他暫時還有任務在身不能常常在家鄉待着。
他想,就先讓她再胡鬧一陣吧,以後再慢慢收拾她。反正她還小,就算定親也不會那麼早。不出意外的話,他下次回來再着手去做某些事也還來得及。
他絕對不會再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