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攛掇
黎雅清還沒進門,就聽到了妹妹和其他人說話的聲音。
是誰呢?這會正是農忙,很少人有空到別人家來串門。
她進門先喊了聲“媽我收柴回來了”,就直接把肩上的東西卸到灶台邊上。他們這邊的人認為“撿”不好聽不吉利,一般說抓柴或收柴。
剛剛只是掃了一眼,她認出在院子裏拉着小芬說話的幾個女孩,正是她以前的“好朋友們”。只是名字她不太記得了,只記得其中有個叫什麼水仙,家裏離這最近,好像還是村長的隔房親戚。
來者不善,她心裏給自己提醒。
許蘭芳看着自己最近變勤快起來的大女兒,感到很欣慰,還跟老伴感嘆過幾次說閨女懂事了會心疼人了。他們其實並不重男輕女,但也知道女兒會覺得委屈是能理解的。她到年紀很大時兒子才出生,地里又一大堆活沒空管家裏的事,婆婆也不肯幫忙,因此大女兒從很小的時候就學會做飯以及帶小孩了。她知道辛苦孩子了,但又沒有辦法,他們從早到晚地耕地種田,還只是勉強維持了生計,半點分不開身。幸好女兒能幫上忙,這麼多年,一家人也就這麼熬着過來了。
黎雅清看媽媽和小芬要出門,迅速抓了四根煮好的番薯裝在小布包里,叮囑小芬帶上:“中間休息時記得拿出來分給大家吃,頂頂肚子也好。”
小芬幾乎和姐姐一樣高了,她接過包,還是很不理解黎雅清怎麼就變了個人似的,好像沒那麼討厭了。
這還是以前那個老想把活推給別人、用大姐的身份壓她幹活的黎雅清嗎?
但她也沒說什麼,心想再看看能堅持多久再說吧。沒準又是耍什麼花樣,蒙大家玩呢。
接着也出門下地去了。
看到黎雅清終於走過來,那三個人中一個身材圓潤,扎着兩個馬尾辮的姑娘向她打招呼:“雅清,正找你呢,聽說鎮上供銷社來了一批新布,我們打算看看去,正好還有順風車可以坐,你也一起去吧?”
說話的叫肖雨紅。但黎雅清現在還沒想起她的名字,只是那張臉她是記得的。包括那張臉曾經在人群里偷偷得意地譏笑她的樣子,她也記得。
但黎雅清面上沒表示出什麼別的,只是笑笑回應:“我今天要去學校一趟呢,你們去吧,我暫時也不需要做衣服。”
這可不符合她們仨特地來跑一趟想達到的目的。
肖雨紅和最左邊的白衣女孩快速交換了個眼神。然後她好似沒聽懂黎雅清的拒絕一樣,又過來挽她手臂繼續勸道:哎呀,什麼事非得周末去啊?我跟你說,這順風車的機會可不是每天有的,上次我們不是走路走得夠嗆嘛,這次不同,白小妹說他們家今天開車送菜去縣裏,也願意兜上我們。”白衣女孩也連聲附和。
要是一般來講,村裡小姐妹相約着蹭個車,出去看個熱鬧買個布,也不算什麼怪事。怪就怪在這些人其實心裏根本就沒把她當作朋友,還非要在這裝一副“姐倆好”的樣子。
黎雅清自己變了,但她不會傻到以為對面這三個人會變好。光看她們平時明裡暗裏看她的眼神,在她背後、眾人面前說的那些以為她不知道的酸話,黎雅清就知道自己對她們沒必要刮目相看。她以前雖然傻,但也不至於下作到去謀害別人。而攪事精之所以叫做攪事精,就是因為她們永遠喜歡把樂趣建立在別人的悲慘上,看熱鬧不嫌事大。她們故意來找她的目的是什麼?原本黎雅清還沒想到,在聽到是白家的車時倒是想起來了。
前世她只要聽到有接近白遵禮的機會,都會厚着臉皮貼過去,也不管合適不合適。因為她的毫不掩飾,大家都知道黎家的大閨女喜歡黏着白遵禮,所以她們一群人做的事,也只會算在她一個人頭上。那些藉著陪她的名義的所謂好姐妹們,既得到了實實在在的好處,又不用被人家背地裏說閑話,怎麼會不樂得順水推舟呢?多少次都是她們你一言我一語攛掇着黎雅清去做的。
就比如這蹭車的事,她們九成九是用她的名義去跟白家請求,說是她黎雅清想要蹭車卻不好意思親自來說,於是讓她們過來拜託。而她們也一定會表明她們是“不得不被拉着來陪她的”。
她以前一直都這樣,傻乎乎地地被人拉出來當擋箭牌使,有時還當槍使。有她名聲這麼不好的人在,其他人自然都被襯托成了無辜的小白兔。
黎雅清一開始不想理這些人,是因為覺得重生難能可貴,時間珍貴,不能拿來浪費在報仇、憎恨這些事情上面。但就算想避開,她們還是會一次次欺上門來,把她當過去的傻子一樣糊弄。
她大致看了看家裏沒什麼要做的了,決定先想法把人弄出他們家再說。
“日頭都這麼高了,你們要去村頭是吧,正好我也走那個方向,一起邊走邊說吧,要不就晚了。”說著取下牆邊掛着的草帽,做出一副準備出門的樣子。
那三人也沒法說不,只好跟着走了。
出了門走了幾步,黎雅清好整以暇,還主動和她們搭了話。
“你們今天家裏不下地啊?”現在可是農忙。這年代哪怕是村長,其本質也是農民一個,也是少不得要下地幹活的。
這下她們一反剛才口齒伶俐的樣子,好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說沒有吧,都是一個地方住着的,誰還不知道誰?各家的田基本都在一片地方呢,說謊容易被打臉。
但要是說有呢,這有活干還跑出來玩,又該怎麼解釋呢?不就好像變相在黎雅清面前承認了她們是在躲懶不幹活么?
什麼時候還輪到黎雅清來說別人懶了,她自己本人可是最懶的!
“瞧你說的,誰家裏不要幹活呀,雅清你以前不是說下地又苦又累么,再說今天這機會可難得,聽說那誰也可能會去呢,錯過了可就可惜了。我們可是專程抽空陪你去的。”白衫姑娘說著眨了眨眼,自以為暗示得很到位。
瞧瞧,這話說得多麼冠冕堂皇!她是不是還要特地謝謝她們?
沒準她們還真是這麼想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管她們是否有意無意忽視了黎雅清最近的改變,但心裏的印象老早就定下了的,她們認定了黎雅清還是以前任她們擺佈的樣子。
黎雅清也知道,要改變他人對自己的印象,並沒有那麼容易。就連朝夕相處的家人,對她都還半信半疑,好像隨時等着她原形畢露呢。
但她會在乎家人的反應,卻不會上趕着想得到這些人的肯定和改觀。只是她們時不時就跳出來,言辭神態中顯露出來對她的不屑和拿準她沒大腦的態度,也着實讓人惱火。
黎雅清就搖頭,“我真不去,就不勞累你們幫我去求人了。我這邊事情也不好推的,你們要是自己想去買衣服就快去吧,待會車先走了就不好了。”
魏水仙的笑臉都快撐不下去了。黎雅清今天怎麼就那麼難說服?
魏水仙是三個人中剛才一直沒說話的。她就是黎雅清有點印象的那個村長表侄女,也是這幫人里隱形的頭頭。她昨天剛從外地回來,沒怎麼接觸過現在的黎雅清,自然看不出她的變化。但她是這些人裏面心眼最多的,最會察言觀色和抓別人的軟肋。她決定靜觀其變。
說話間,她們差不多走到白家了。的確有輛牛車似乎快要出發的樣子。黎雅清早就不想和她們彎彎繞繞地說話了,可真累人。她走快幾步離她們遠了一點,回頭假意客氣一笑,用能讓周圍其他人都聽得到的聲音,大聲道別:“那你們早去早回,路上小心哈,我和語文老師約好了9點到學校。祝你們一路順風啊。”
說完,她狀若無事就繼續往前走,而那三個人臉色瞬間黑下來。
她們怎麼也沒想到,最終不僅沒能忽悠到黎雅清,還被她三言兩句就在白家人面前撇清了關係。她這麼一說,別人不就很容易想到,黎雅清本來就去學校里有事,借口想蹭車的其實是她們仨么?這讓白家人怎麼想她們?
這個黎雅清,看來是城府見長了?魏水仙皺眉盯着那走遠的人,心裏暗暗計量着。
……
晚上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照例是番薯鹹菜,加一小碟清水煮的番薯葉,沒有什麼油星。這個年代,一般人家裏基本用不上油來炒菜,水煮是常態。黎雅清卻吃得很開心。沒有人知道她有多感恩這失而復得的家常,這是她想念很久的味道。
但是飯後她收碗筷時,看到自動默默過來幫忙的小芬消瘦的身材,她突然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太不健康了,全家都這樣,為了幾個工分,從爸媽到弟弟妹妹,每天都要辛辛苦苦地幹活,卻還是吃不飽穿不暖。雖然弟弟妹妹們基本從不主動抱怨,但這樣的生活,對弟妹這種年齡來說,真是太苦了,兩個弟弟都明顯比同齡人矮一大截,妹妹也面黃肌瘦,營養不良的樣子。是環境逼他們不得不過早成熟的。
她以前偶爾還會說大牛二娃不會看菜吃飯,吃着碗裏的還要盯着鍋里的,都不會想想爸媽吃飽沒有。但說到底孩子想吃飽又有什麼錯呢?再早熟,畢竟也還是小孩子,可以忍住不抱怨,飢餓卻是忍不住的。
她也是直到長大后才突然發現,爸媽面前的桌面好像總是很少肉骨頭。後來她觀察到每次爸媽都很少夾肉,總是盡量把更多的留給其他人吃。她心疼是真,但她其實不應該苛求弟妹們也能做到像爸媽那樣。
最好的辦法,當然就是賺錢!買更多的肉,足夠讓全家人都吃到飽,才能讓爸媽再也不需要在他們面前裝作不愛吃肉,只愛吃菜的樣子。
黎雅清覺得當務之急是儘快找到賺錢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