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庄教授
我的名字是凱文·布爾韋爾,各位叫我凱文就好。
我出生在阿爾法星的南區,是個平民,今年十九歲。八月的時候,我收到了蘇普林軍事學院的錄取通知書。
拿到那個薄薄的信封的時候,我簡直欣喜若狂,為了能夠躋身這座帝國一流的軍事學院,我付出了百分之兩百的努力。而現在,命運終於給了我回報。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北區,來到楓丹白露,我提着行李走在學校的楓葉大道上,感到深深的陶醉。
不過到了住宿的晚上,一切就不是那麼美好了。
入學后連着三個晚上,我都不能呆在宿舍里,不是因為學校的命令,而是所有入學的新生,都要到宿舍樓下的草坪接受“洗禮”。
“洗禮”的方式很簡單,所有的大一菜鳥脫得精光站在草坪上,學長們不知從來牽來的水管,對準了我們一個勁猛噴,如果我們真的是鳥的話,大概全身包括小弟弟上的毛都會被沖走了。
第三天,晚上九點,“洗禮”正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忽然草坪外的車道開來了一輛磁懸浮車,這輛車出現在眾人視野里的一剎那,所有的學長都開始慌亂了。
“他怎麼來了?”
“一定又是他媽的哪個蠢貨選了他的課卻沒去上!”
“這才開學第三天!”
“他的課第一天就開了!”
我傻獃獃地看着那輛磁浮車由遠及近,心想哇,是迪克公司最近推出的復古款磁懸浮車,一輛就夠我讀十遍蘇普林軍校了。
這時一位學長狠狠踹在我旁邊那位仁兄的屁股蛋子上,低吼道:“快!藏起來!”
我們就像被牧羊犬趕進羊圈一樣躲進了宿舍樓,再伸出頭去看從車上下來的人。
在路燈和車燈的燈光下,最亮眼的便是這人一頭淡金色的短髮,閃着漂亮的光澤,髮絲用髮膠一絲不苟抹到腦後,露出雪白的光潔的額頭,身材修長,穿着合身的西裝。
他往前走兩步,輪廓更明顯了。眼睛是湛藍色的,蒼白的皮膚在燈光的照射下接近透明,鼻樑高挺纖細,但眼部和眉骨的線條有種亞裔的柔和雅緻。
亞裔如今不再是指古地球上在亞洲地區生活的居民,地球已經成為歷史書上的星球,亞洲也成為了歷史。亞裔指的是曾經在亞洲生活的民族留下來的血統,現在縱觀十三星區,已經沒有純血統的亞裔了。
這人的面龐是很柔和的,可惜表情卻不怎麼柔和,高傲的,凌厲的,是最讓人討厭的那種矜持又刻板的貴族的神態,渾身上下都好像在說著“平民勿近”。
這人站定了,隨後他冷淡的聲調響徹在鴉雀無聲的宿舍樓之間:“趙小旺在哪?”
剛才對我們耀武揚威的學長們像小雞仔一樣並排站在草坪上,聽到名字之後,當中最高大的一位學長兩手交握在身前,雙腳幾乎是挪動地走出來,比第一次參加舞會的小姑娘還忸怩。
那人湛藍的眼睛掃過來,冷笑一聲,學長的身體就搖搖欲墜。
“庄先生,這麼晚了,您有什麼事嗎?”
“趙小旺先生。”那人道,“今天晚上我批到了你的作業。看了你的作品,我感到如果不來見你一面,我將徹夜難眠。”
趙小旺學長,剛才我們還咬牙切齒地在心裏咒罵他,但現在幾乎有點同情他了。
那個人把學長帶走了,目送磁浮車遠去,宿舍樓上下同時發出劫後餘生的嘆息聲,然後學長們的腰桿又直了,大吼道:“‘洗禮’繼續!今天加長半小時!”
三天“洗禮”結束,第四天,我從床上爬起來,感覺生活還是很美好的。
和舍友的相處還不錯。昨天晚上“洗禮”加長半小時,我們累得回到宿舍直接爬上床就睡著了。今天我是最早起的,問過還癱在床上的三個舍友要不要帶早飯,就心情愉快地出門了。
來到里宿舍最近的食堂,我向餐櫃后的姑娘點了一份奶油麻花加陽春麵,其實完全可以用電子光板點餐,機械人會送餐過來。但這姑娘長得很可愛,臉頰上的雀斑尤其可愛,我連着四天,每天早上都來這裏找她點餐。
她也認識了我,一邊為我點餐一邊問道:“今天起來得很早啊?”
“今天早上有課。”我笑着看了一眼食堂正面牆上鑲嵌的巨大電子屏,上面正播報新聞:帝國與安道爾公國建立友好邦交,帝國上將周玉臣閣下與海倫娜公主親切會面。
我面前低頭點着光子版的女孩也被播報聲吸引過去,隨即露出着迷的表情道:“啊,是周上將……”
熒幕中軍裝筆挺的男子正接受記者採訪,他身材高大頎長,輪廓俊挺,眼睛深邃又略帶一絲憂鬱,左眼角還有一顆淚痣,挺直的鼻樑,嘴唇和下頜的線條彷彿出自最高明的大師之手,嘴角一彎,就可以讓女人瘋狂。
太耀眼了。這樣的男人上戰場,會不會因為長太好看而被當成靶子?
當然我是開玩笑的,這可是帝國最年輕的上將,雖然是元帥之子,但他的軍功都是靠自己得來的。
鏡頭切換到周玉臣上將和海倫娜公主談話的畫面,公主一頭瀑布般的閃閃發亮的褐色長發,一身繁複優雅的裙裝,走動時搖曳生姿,美艷不可方物,向來在鏡頭前不苟言笑的臉,此時正對面前的美男子綻放着笑容。
真是對金童玉女。無可否認。
女孩失落道:“周上將和公主要傳緋聞了嗎?”
女人總是這樣,明明是跟自身毫無關係、將來也幾乎不可能有交集的人,也能牽動她們的心神。我看她這樣子,不免安慰她道:“周上將不會選擇海倫娜公主作伴侶的。”
“為什麼?”女孩睜大眼睛看着他。
“海倫娜公主只是普通人。”我聳聳肩,“上將是哨兵,而且是首席哨兵。他的伴侶註定會是一名嚮導,最出色的那種。”
女孩臉上露出那種恍然大悟的傻氣得可愛的神情:“是哦。”
熒幕上的播報也結束了,畫面切換到國王陛下彷彿晒乾的橘子皮的臉,女孩感嘆一聲,收回視線,一邊為我點餐,一邊笑着問我道:“你去上課——是什麼課?”我知道她也是學校的學生。
我說:“素描教學與軍工設計。”我的業餘愛好是繪畫,也喜歡設計一類的玩意,所以開學之前在選課系統選了這門課。
她聞言驚訝地看了看我道:“你選了這門課?”
她也知道這門課?看來這門課的確很不錯啊。我倍感欣慰和得意,笑道:“啊,是啊。是一位學長推薦我選的。”
她露出憐憫的目光道:“那麼你可能是被你的學長坑了。”
我一愣:“什麼?”
她說:“這門課的老師非常的……”她措辭了很久,最後還是用那憐憫的目光注視着我:“去過你就明白了。”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匆匆吃過早飯,趕去第三大樓上課。
走過教室外的長廊,地面光潔得能照出人影,透過寬大的落地玻璃窗,可以將下面的噴泉花園的景緻盡收眼底,實在令人心曠神怡。
我走進了A512教室。和我經過的其他準備上課的教室不一樣,這一間教室格外的……寂靜。
氣氛肅穆得好像在開戰前會議一樣。
最前排一個容長臉、面無表情的學生看到我就說:“新來的?”
我頓時有種在加入戰時某地下組織的感覺。不過還是點頭道:“學長你好。”
學生讓我在一張表簽名,然後指了指後排一個座位說:“從今往後你就坐在那裏,不能改動位置。”
我看了看整間扇形教室,近一百個座位只有三十來個人道:“座位也不少,為什麼……”
“這是教授的習慣。”
“啊,好,好的。”
我慢吞吞地走向那個座位坐下。距離上課還有五分鐘的時候,門外響起腳步聲,隨即一抹淡金色進入我的視野。
我嘴裏咬着的筆掉在了地上。
那人腳步不緊不慢地走上講台:“早上好。”語氣和昨晚一樣刻板冷淡,並且有一種力量,讓你在聽他說話時不自覺的挺直腰板,渾身緊繃。
學生們回以“教授早上好”,那人道:“先說說前天各位交給我的作業。”
對了,這門課程也是開學第一天就開課了。但因為我是新生,學校規定新生開學前三天不必上課,用來熟悉學校的環境和守則。
“先說說令我印象最深刻的。”那人點名道,“喬·史密斯。”
那位學生立刻站起來,十分忐忑。
“請問你花了多少時間完成你的作業。”窗外的晨光落在這位年輕的教授蒼白削瘦的臉上,他的嘴角勾起一個毫不留情的諷刺的笑容。
“畫板上放個包子,狗啃的都比你好。”
下課以後,那位喬·史密斯和我一起來到洗手間,我們倆在課間的時候都溜出了教室,在走廊上站着,三言兩語就熟稔起來。
“庄晏教授是蘇普林最年輕的教授,他是個天才。”喬·史密斯道。“並且出身古老的貴族世家,庄氏你聽說過嗎?”
“聽說過。”我回答,又笑道,“你人真不錯。他那麼批評你,你對他的評價還那麼高。”
“他很高傲,並且也有高傲的資本。給人的壓力很大,說起話來,嗯,也很刻薄。”嘩啦啦的水聲里,喬舒了口氣,“啊哈,不過聽久了也就習慣了。而且他的課學分很多,教的東西也很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那位學長也沒有坑你。”
“他年紀多大?”
“三十歲吧。”
哦。我心想,其實亞裔通常顯年輕,庄教授如果不是那副刻板矜持、皺着眉頭的模樣,應該會看起來年輕一些。
“還是獨身嗎?”
“沒聽說過他有伴兒。”
“也是。”我點點頭,“要是他生活中就是他上課時那個樣子,哪個女人受得了他。”
喬噴笑道:“噢,對了,我還沒跟你說過庄教授的感情生活。庄教授是有喜歡的女人的,正在追求中。”
“什麼?”那種人會去追求女人,我根本無法想像。
“傳聞他對安道爾公國的海倫娜公主一見鍾情,後來就一直追求她。”喬嘆了口氣,不過聽不出有什麼同情惋惜的味道,“可惜公主對他不感冒。”
海倫娜公主?!
“對了,食堂的早間新聞你看了嗎?”喬拿出口香糖,給了我一片。學校禁制學生吸煙。
我接過道;“你是指周玉臣上將和公主的……”
“對對對。”喬一拍手道,“所以他今天上課都差點噴出火來了,他肯定看了那則新聞。哈哈,可憐的教授。”
鑒於早晨受到了那樣的“壓迫”,我們兩個都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不過我心裏倒真的對庄教授生出了一點兒同情,畢竟如果情敵是周上將的話,這輩子大概都沒什麼可能了。
我們把口香糖塞進嘴裏,一邊嘻嘻哈哈,一邊走出洗手間,然後就撞上了站在門口的標杆似的人影。
“看來二位對我的私人生活很感興趣。”
金髮男人這次臉上不再是諷笑,而是假笑。
我和喬同時喉嚨里咕嚕一下,還沒嚼爛的口香糖,被我們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