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茉莉的海軍哥哥(2)

小慧真的是人如其名，頗具慧眼，早就把這些男生們的狼子野心給看穿了。她把折磨他們當成了一種最大的樂趣，在他們面前頤指氣使，作威作福，簡直比茉莉還要驕傲，比茉莉還要像一個公主。這樣的女孩子，我實在是無法對她抱有好感。小慧這一生其實是頗為不幸的，成年以後交過幾個男朋友，但卻都無疾而終，不了了之了。直到30歲的時候茉莉的女兒都已經上幼兒園了，她卻依舊是孑然一身。多年以後我終於了解了小慧的悲哀：對一個姿色平平的女孩來說，最大的悲哀就是成為一位美女的好友。作為漂亮女孩身邊的女伴，永遠也只能是一片陪襯着紅花的綠葉。但是世間又有哪個女孩甘願永遠作為別人的陪襯？所以說，漂亮女人只有在青春期以前和更年期以後才能交到真正的同性朋友。小慧就是一個這樣的不幸者，她和茉莉就是從幼兒園開始的朋友。這種落到誰頭上誰倒霉的“綠葉”的角色小慧是推也推不開。這個角色挺像古代小說跟戲劇作品裏的丫環。平日裏跟着小姐結識的全是一幫風流才子，眼界挺高的。時不時的還會在小姐跟才子們之間跑跑腿，傳遞信物，牽線搭橋，跟小白臉公子哥兒們混得挺熟的，受盡他們的奉承，自我感覺良好，簡直就連唐伯虎那樣的也不一定就看得上眼，驕傲得就像是飛上了天，變成了嫦娥姐姐。可是，等到小姐成了好事自己也該嫁人的時候，才驀然地發現自己跟小姐的確不是同一個檔次的人，身為下賤就是身為下賤。嫁的也同樣是下人，不外乎是家丁，護院，花匠之類的人物，能攤上個管家就已經是祖宗燒了高香了。《西廂記》裏的紅娘促成了一段千古佳話，讓鶯鶯與張生得到了幸福，可是，又有誰會想到過：紅娘自己卻是一個最不幸的人——張生是那麼出色的一個男人，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紅娘能不愛上張生嗎？可是，張生會喜歡紅娘嗎？所以，紅娘這一生註定了會是一個悲劇。身為這樣的為他人作嫁衣裳的角色，內心必定是痛苦的，這個道理古今皆然。小慧自然也不例外。這樣的人為了發泄靈魂深處的苦悶，舒緩一下壓抑感，是會時不時地搞一點兒無傷大雅的小惡作劇作弄一下人的。而惡作劇的對像，往往就是那些企圖通過“綠葉”一親“紅花”芳澤的人。多年以後，我終於理解了小慧，並對她抱以深深的同情，然而在當年，我實在是很討厭她的。那天夜裏她來找我，進屋以後，她笑嘻嘻地盯着我，那笑容是不懷好意的。而她的眼神中透着一種壞，看着我的樣子就好像是黃鼠狼在瞧着一隻雞。不知為什麼，我的心裏有點兒發虛。這種感覺很奇怪。她說：“王沙剛，求你件事兒。”開門見山。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目的。她肯定是衝著那套明信片來的。在那一剎那，我的心中不知為何突然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我將無法拒絕她，這一次我是逃不掉的了。我沉默着不說話。她說：“聽說，你有一套‘梅花’明信片，你能把它讓給我嗎？”咄咄逼人，志在必得。我支支吾吾地說：“有倒是有，只是我已經準備寄給我們家的親戚們了，這事兒我們班的同學都知道。”“真的嗎？”她問，依舊是不懷好意的笑着。“真的。”我聽見自己的很小很小的聲音。她逼視我片刻，忽然，狠狠地問到：“那麼，風楊那兒怎麼會有3張。”我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慌亂不安地望着她，就好像一個被捉拿歸案的監守自盜者，而她，則是掌握了如山鐵證，成竹在胸的法官。我知道我被打敗了，一敗塗地。小慧又笑了，這一次的笑容與剛才不同，嘴角帶着幾分嘲諷之色，看上去顯得很痞子，很江湖。多年以後我在電影《古惑仔》裏看到了吳君如扮演的黑社會女頭目，在那個角色的臉上我又看見了這種笑容。“王沙剛呀王沙剛，”小慧說，“看起來你是很不給面子的。”我低着頭不回話。“你不給我的面子可以。”小慧忽然的憤怒了起來，“但是你不能不給茉莉面子呀？茉莉，知道嗎？美女茉莉，大名鼎鼎的校花！”小慧的情緒很激動。茉莉？聽到這個名字我的心頭一震，彷彿中了邪。想起了她美麗的倩影。其實，在每一個日日夜夜，我又何曾有片刻把她忘記過？空氣彷彿在剎那間凝固，屋子裏靜默了下來。片刻后，小慧重新開口說話了。她說：“你以為我是為了自己？我還不是為了朋友，茉莉又不認識你。”這一次她的聲音很輕。“茉莉”輕輕地念着這個名字，我問，“要了這些明信片她準備寄給誰？”我有點兒出神。“肯定不會是你。”小慧說。片刻后她嘆了口氣，說：“好吧，好吧，告訴你，是一個海軍哥哥，一個帥得要命的海軍哥哥。我在茉莉那兒看過他的照片，簡直都有點兒費翔的味道了。”小慧說完后也有點出神，她肯定也在回憶着那位海軍哥哥的俊郎丰神。我的腦海中迅速地閃過這樣的畫面：遼闊的大海上，碧藍的水天之間航行着一艘巨大的軍艦。一位身着戎裝高大挺拔，英姿颯爽的海軍戰士手執鋼槍，威武的立於甲板上。海風從他的身邊吹過，海鷗在他的頭上盤旋飛翔。我知道，那是我永遠也無法達到的一種光輝形象。這樣的男人無疑是值得茉莉崇拜與愛慕的，我的心頭有一種傷感襲過。出於一種強烈的妒忌情緒，我對小慧說：“美女又怎麼樣？我就一定得給她嗎？我可不可以不買她的帳？”我開始了我的反抗，反抗這種“美女霸權”。小慧看着我，目光中燃燒着一種憤怒。她說：“你怎麼可以這樣呢？你知不知道茉莉是多麼希望寄一張梅花明信片那位海軍哥哥？如果做不到的話，她會很傷心的。”“她傷心不傷心關我什麼事？”我說。小慧的憤怒在那一刻達到了極點，她逼視着我的眼睛，不容逃避地追問道：“你說，茉莉是不是我們的校花？”她的表情很嚴肅，好像這是一個非常神聖的問題。這一刻的她就像是一個歐洲中世紀的高級神職人員——一個堅信“地心說”的紅衣主教，正在憤怒地質問着傳播“日心說”的異端分子哥白尼：“你說，地球是不是宇宙的中心？”我喃喃地回答道：“是的。”這個問題的確是無可爭議。“那麼，”小慧加重了她的語氣，“我告訴你，身為本校男生，讓我們的校花幸福快樂是你的責任，義不容辭的責任。你不能讓她傷心，知道嗎？”小慧就像是一個恨鐵不成鋼的義正辭嚴的老師，而我則是一個做錯了事情正在接受批評教育的學生。我說不出話來了，耷拉着腦袋沉思。小慧就彷彿是在同花順牌局裏拿了“4條A”的幸運的賭徒。她知道她贏定了，她在看着我，看着我一點一點的屈服。我知道我無法再掙扎了，我只能投降，像1945年的日本鬼子那樣無條件的投降。這讓我沮喪極了，如果說茉莉的美麗是一種病毒的話，我對這種病毒完全就沒有哪怕是一丁點兒的免疫力，只能任由着它侵襲我的身體與心靈，一點一點的被毀滅。茉莉就好象是武俠小說中那種絕頂的內家高手，而我則是江湖中隨便哪個小碼頭都能找出百八十個來的末流武師，與她的功力相去甚遠，遙不可及。她還沒有親自出馬呢，只是派了個小慧過來，就輕易地打敗了我。這就彷彿是武俠小說中的最高級武功“隔山打牛”，兩個人連照面都沒打，她在山那邊輕輕地一揮手，甚至只是動了動她的左手小指頭，山這邊的我就已經應聲倒下，中招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