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窄巷的邂逅(1)

[29歲那一年，12月]時間的魔手無情地改變着舊有的一切，讓我們眼中的世界面目全非。當記憶變成了廢墟，我在滄桑中淚流滿面。……我穿着黑色的緊身毛衣，黑西褲，外套一件棕色的新款“勁霸”茄克，獨行在那條長長的窄巷裏。這是這座城市最後的一條窄巷。十幾年前，中學時代，這座城市裏有着許許多多這樣的窄巷。在每天上學和放學的路上，我們穿梭於這些密如蛛網的窄巷之中。在這些窄巷裏，我們走過了自己最初的一段青春。窄巷裏，留下了我們追逐打鬧時的歡聲笑語，也留下許許多多的青澀的浪漫。一年，又一年，這些窄巷子被一條一條的改造掉了。變成了寬闊的大街，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矗立在街的兩旁，就正如我們這座國際化的大都市一樣，氣宇不凡。往日的一切都被無情地改變了，有時，站在街旁，望着匆匆來去的車流與人潮，心中會有一種空空如野的感覺，腦海中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但覺得舊日的那座城市彷彿並不曾真實的存在過，而僅僅就只是一個夢中的幻影。有些記憶，倒塌了，彷彿就再也難以修復。只因，時間就好比是一個無所不能的魔法師。他只要輕輕地一揮手，就可以改變人間的一切，幻化出另一個世界。今夜，我行走於這最後的一條窄巷裏。今夜，細雨帶風。雨絲輕輕地落在了我的發梢，微風輕拂過我的臉龐。路燈昏黃，整個空間染上了一層黯淡的色調，彷彿有點兒不真實，彷彿是一個夢境。窄巷，細雨，微風，昏黃的路燈，一切的一切就彷彿是當年。當年，在這樣的場景下，我曾經無數次地陪着一個女孩子，共同行走在這窄巷之中。記得那時候我最愛唱的歌就是Beyond的《喜歡你》。在每次送那個女孩子回家的路上我都會哼唱起這支歌：細雨帶風濕透黃昏的街道，抹去雨水雙眼無故的仰望，……喜歡你，那雙眼動人，笑聲更迷人……當年，我們都深深地為了這支歌而感動着。當年，我五音不全，唱歌的水平很爛很爛。而如今，如今我已經是一位名滿天下的歌手了。如今，如今那個女子呢？她是否依舊是那麼的孤獨而落寞，她是否依舊過着那樣的鬱鬱寡歡的日子？時光無情地流逝，有些東西經過了歲月的洗禮，凝固成了一種永恆，如這首感傷的戀歌，而更多的人與事卻已經隨風而逝，再也不復存在，如一陣輕煙消散在紅塵之中。就譬如，Beyond的主唱黃家駒，當年，我們是如此深深地迷戀看那個青春叛逆的歌者。而如今，他已經死去了很多年。英魂已遠，往日如煙。這些年以來，死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陳百強死了，黃家駒死了，鄧麗君死了，羅文死了。再將回憶上溯得更遠一些，香港83版《射鵰英雄傳》中那位女主角翁美玲的離去更加地令我們心痛過。而半年以前，居然連張國榮也死掉了！對於張國榮的死訊，我所感到的已經不再是震憾與心痛了。我感到的是一種茫然，一種徹底的茫然。曾經我以為，一個那麼閃亮，那麼鮮活的生命應該是永遠都不會老去，不會死掉的。一個這樣的生命，它與死亡之間應該是相隔着億萬個光年那麼遙遠的距離的。而如今，彷彿只是彈指剎那間，如此遙遠的一段距離怎麼說到就到了呢？難道人生果真就如同是白駒過隙？難道青春流逝，生命凋零的速度竟然比光速更快？這是何其殘酷，何其恐怖的一個事實啊！張國榮的死，絕對標誌着一個時代的結束。在我們的那個時代，天空中曾經是群星燦爛，爭奇斗研。而如今，這些星星一顆又一顆地消逝了，謝幕了。餘下的星星們，他們的光芒也越來越黯淡了。這是一個新的時代，在這個新的時代，一片新的天空中閃爍着的是一顆顆新的明星。在新新人類們的眼中，他們同樣的是那麼光芒耀目，燦爛得好像永遠都不會老去，永遠也難以替代。每一個時代都有它自己的偶像與音符。KTV里，響起的是一段段陌生的曲子。行走在大街上，商店的音箱裏傳來的是一個個陌生的聲音。看着電視裏那個唱着饒舌歌，神氣活現地在“動感地帶”以及別的N多廣告中拋頭露面，人氣旺得驚人的周杰倫，我的心中一聲嘆息：結束了。我們的那個時代真的已經結束了。我們就快要老去了。一切的美好終將離去，青春這出大戲終將落幕！行走在路燈昏黃的窄巷裏，我感到意興闌珊。不由得停在了一根電杆下面，看着路燈下自己孤獨的影子發獃。這是不是就叫做對影自憐？那一年，台灣人齊秦出版了他的經典的專輯——《狼》，風靡一時。其中有一首叫做《巡行》的歌。歌中唱到：我在風裏踽踽獨行。我在夜裏獨自哭泣。當時年少的我們也愛胡亂地哼着玩，因為覺得這首歌的節拍和曲調很上口，很酷。多年以後，重新的回味起來，以一種年近三十，孑然一身的心境，才驀然地明白了歌中那蒼涼的意境。我在風裏踽踽————獨行我在夜裏獨自————哭泣。這是怎樣的一種孤獨與彷徨啊！也許，孤獨與彷徨是人類永恆的悲哀吧！在昏黃的路燈下，我的思緒黑色而紛亂，如暗夜的海潮。對面走過來一個女人，牽着一個小孩。那女人一身深色調的打扮，夜在她身上塗了一層保護色，遠遠地看不大清楚她的容顏，只覺得她身材嬌小，弱質纖纖，彷彿有着一種很美的風姿。她的輪廓依稀地有幾分熟悉，我的心裏突然地激動了起來。難道果真是她，茉莉，剛剛回到家鄉的第一個夜就這樣無巧不巧地碰到了她？但我旋即就平靜了下來。我笑着搖了搖頭，想：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是她呢？茉莉的身材雖然也如這女人一般的嬌小，但她卻是明艷照人的，有一種挺拔的感覺，如春水岸邊一株生機勃勃的柳，而這女人雖然風姿很美，但卻沒有那種生機勃勃的，挺拔的感覺。她彷彿有點兒乾枯，佝僂，如同一朵將謝而未謝的花。耳朵里傳來了那個小孩的聲音：“媽媽，我今天玩得好高興啊！”那是個女孩，女人愛憐地伸手輕撫她的頭髮。“只可惜，又要再等一個月才能跟你一起玩了。”那個女孩說，語氣有一種戀戀不捨。一對母女，要等上一個月才能再見上一面，這是怎麼一回事？是因為那個母親要因公出差？又或者，小女孩的父母已經離異了，而這個小女孩是跟着他的父親一起生活的，她的母親要隔很久的時間才會來看她一次？這顯然是一個缺乏母愛的小女孩。小女孩和她的母親走近了。她非常漂亮，一對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挺秀的眉毛，小小的瓜子臉，瘦瘦的尖下巴，白嫩嫩的皮膚，粉妝玉砌，可愛至極。這樣的一個女孩，竟然會缺乏母愛，想來她應該是很孤獨的，真的可憐。我抬高視線，投射向這女孩子的母親。在那一剎那，我一下子就呆住了。茉莉，果然是茉莉。這個遠遠地看上去有些枯萎，有些佝僂，有些缺乏生命力的女子竟然真的是茉莉！現在的她看上去竟然真的，真的有點……有點兒老了。這果真就是那個讓我魂牽夢縈的女人嗎？這果真就是當年那個青春得一塌糊塗，就好像新鮮的青葡萄一般的茉莉嗎？是啊，她老了，比去年同學會的時候更顯蒼老了。此刻的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遲暮美人。蒼老在她的容顏上已經形成了氣候，成為了一種不可逆轉的趨勢。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她將如一列火車般循着一條無情的軌道無可奈何的前行，與一個叫做“美麗”的車站相距得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