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忍痛割愛(2)

“想，想！”我連忙說到。茉莉正欲當先離去，忽然卻停了下來，靜靜地聽著錄音機里傳來的很小聲的歌聲。此時，我們停止了對話，室內安靜了下來，譚詠麟的歌聲顯得很清晰，我記得，當時播放到了《半夢半醒》那一曲。慢慢的，茉莉臉色變了，她顯得很激動，用一種憤怒的目光盯着我。我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心想：糟了。她怎麼偏偏就趕了這個巧，早不來，晚不來，剛剛在我聽譚詠麟的歌的時候，她就來了呢？茉莉是張國榮最忠實的Fans。對別的歌手她並不排斥，但卻跟香港那幫最鐵杆的張派歌迷一樣，極端敵視譚詠麟，並由此恨屋及烏，討厭所有喜歡譚詠麟的歌迷，一見到譚詠麟歌迷她就會產生強烈的對立情緒。這樣的情況在當時的內地並不多見。當時內地的很多的歌迷對譚張二人是可以同時接受的，在感情上並沒有特別地傾向於誰，而是採取一種拿來主義的態度，只要某一首歌唱得確實好，就去欣賞，去喜歡，至於唱的人是誰並不是最重要的。像茉莉這樣愛憎特別分明的人，並不多。我和風楊跟茉莉在一起的時候是絕口不提譚詠麟的。記得在3個月之前我跟茉莉曾經有過一段對白，是在那天下午我送她放學回家的路上。我們一邊騎着車一邊聊着天，不知怎麼的就談到了流行音樂。茉莉說：“小龍，聽說你很喜歡譚詠麟？”我早就聽風楊說過茉莉是個“鐵杆張”，怕得罪她，於是，連忙說到：“也不是特別喜歡，只是偶爾聽聽他的歌。”為了茉莉，我第一次背叛了自己的偶像。茉莉停下了自行車，我也跟着停了下來。茉莉很認真地看着我，很認真地對我說了一句話。她說：“小龍，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再聽譚詠麟的歌了。”我沉默片刻，問：“為什麼？”她說：“因為我不喜歡那個人，不喜歡他的音樂，我不願意和他的歌迷作朋友。”我猶豫了一下，問：“一定得這樣嗎？”她點了點頭，表情很堅決地說：“除非，你不做我的朋友。”我又一次的沉默了。卻聽她換了一種口氣，低聲說到：“答應我好嗎？小龍。”她的眼神裏帶着一絲凄苦，我能捕捉到她的心靈深處一些很柔軟的東西。我在剎那間被徹底地感動了，毫不猶豫地說：“好，我答應你。”然後，我看見茉莉快樂的微笑了。風楊也被茉莉要求作了同樣的承諾，我們倆為此苦惱了好幾天。最後我們決定“革命工作從此轉入地下”，在所有的同學面前，包括岳峰，我們都不再提到譚詠麟了。有關譚詠麟的一切交流，都只在我們兩人私下間進行。然而，偏偏這一次我在家裏聽譚詠麟的歌，竟然就被茉莉給撞上了。茉莉的憤怒慢慢地變成了幽怨，她說：“你騙我，小龍，你騙我。”語氣里有着一種酸楚。我強笑道：“怎麼了，茉莉？”我決定裝糊塗。茉莉看也不看我，只是喃喃地說：“你騙我，你騙我，你又聽他的歌了。”我作恍然大悟狀道：“原來是譚詠麟惹你了，我也就是聽着玩玩。以前你好像是說過你喜歡張國榮，讓我不許聽譚詠麟的歌，我也的確是答應了。只是我後來想了想，覺得你多半是在開玩笑，所以就沒怎麼當真。”“開玩笑？”茉莉用一種驚愕而傷感的目光看着我，就好像根本不認識我似的，她說：“我是認真的。”我讀得懂她的目光，那目光的意思是說：我怎麼會把你這樣的人當成了朋友？我知道自己已經傷到了茉莉，讓她感受到了一種謬托知己的痛苦。那時茉莉的心中肯定是委屈極了，已經有淚光在她的眼眶中閃動。沒有人能夠了解她對張國榮的情感有多麼的深厚，卻讓她怎麼不孤獨，不難過？我有些慌了神，茉莉難過得要哭的樣子讓我心亂如麻。茉莉輕輕一聲嘆息，這嘆息讓我心碎。她搖了搖頭，說：“算了，算了，小龍，以後咱們就再也不是朋友了。”然後轉身，要走。小慧狠狠地白了我一眼。我也急了，也發狠了。我大叫道：“等一等！”茉莉轉過身來。我左手拿起譚詠麟專輯的盒子，右手一按錄音機上的按鍵，取出錄音帶。我高舉雙手，目光炯炯地盯着茉莉，有點兒瘋狂的大叫道：“我把它們扔了，扔到垃圾堆里去，好嗎？”茉莉跟小慧愣住了，她們沒有想到我會作出這樣的事情來，雙方沉默了。我高舉的雙手一直就沒有放下。終於，小慧又笑了，笑得很燦爛，像一個打了勝仗的將軍。她說：“扔是一定要扔的，只不過扔之前得先把帶子上的音樂洗掉，否則的話，誰也不敢肯定你會不會又到垃圾堆里把它給撿起來？”我迅速地把錄音帶裝進了錄音機里，按下了錄音鍵，使用快速抹音功能，開始清洗這盤帶子。室內靜默着，有一種很嚴肅的氛圍，我們就好像是某個神秘宗教的信徒，正在舉行一個神聖的儀式。那時的我完全的明白了在秦始皇時代大搞“焚書坑儒”的時候，那些儒生們是怎樣一種心情。他們對秦始皇是無力抗拒的，因為秦始皇擁有政治上的絕對霸權，是那個時代的主宰。而我對茉莉也同樣是無力抗拒的，因為茉莉的美麗對我而言也是一種絕對的霸權，她是我的主宰。曾經我也很想要反抗這種霸權，擺脫她的控制，但我做不到。終於我放棄了這種努力，不再掙扎。兩、三分鐘后，帶子的第一面被洗完了，我忍着心痛開始清洗另一面。洗完以後我把它取了出來，然後跟那個盒子一起扔進了我們家廚房邊上的垃圾傾倒口裏，我清楚地聽到了它們落到地上時的聲音。然後，我回到房間裏，對茉莉說：“好了，我把它給扔掉了，從今以後我只喜歡張國榮，可以嗎？”茉莉顯然是被感動了，她說：“你也別太勉強了。”“不勉強。”我說，我顯得是那麼的信誓旦旦。茉莉和小慧走了以後，我跑到垃圾口那兒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在心裏默默地念了一句話：“Sorry，Alan。”Alan是譚詠麟的英文名。第二天上學，我站在校門口等風楊，見他來了，叫住他，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十五塊錢給他。我說：“對不起，哥們兒，錄音帶沒有了，讓你廣州的表哥再買一盒吧！”風楊推開我的手，說：“哥們兒，算了吧，這不怪你。”“你？”我疑惑了，問，“你知道？”他說：“昨天晚上小慧給我打電話了。”那天下午的籃球比賽，我們又輸了，依然是輸得很狼狽。那個周小飛的確是身手不凡，雖然我們叫來了1班的跳高健將高志翔，但卻依然是防不住他。隔行如隔山，跳高和籃球的確是兩碼子事情。周小飛的球場上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比賽快要結束的時候，他衝上來了，我連忙去盯防他。卻不料他殺得性起，竟然奮力一躍，騰空而起，從我的頭上飛了過去，狠狠地一記扣籃！我驚呆了，完全就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所有的觀眾，包括擔任裁判的體育老師也都驚呆了。我回頭望着他，就好像是望着一隻鳥。在那一刻我覺得他根本就不是地球人，而是來自於火星的ET——是個神奇的外星人。我下意識地看了看茉莉，發現她正在看着神奇的周小飛，那種目光很痴，很陶醉。我的心突然的一痛。我在20歲的時候回首往事，發現多年以來跟茉莉過從甚密的男孩，除了我們3個“護花使者”之外，全都是些卓爾不群的非凡之輩，每一個都足以令我等相形見拙，自慚形穢。在茉莉那兒，我一次又一次的體會到了自己的生命是何其的渺小，何其的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