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回到軍營,我、鮮於將軍、儒輝自是要去帥營回稟。還沒入帳,就聽見裏面傳來一聲略顯誇張地嘆息,“哎呀,六爺、先生你們不知道啊!我真的很苦命呀……嗯嗯,這個好吃……那邱老賊雖說沒給我用刑,但一直把我關在黑屋子裏,三天才送一次飯,也沒人和我說個話……”

“宣先生可真是受苦了。”一個略帶笑意的聲音說道。

我大驚,這個聲音……這個聲音分明就是……

我一把掀開帳簾,闖了進去。那坐於側位的,一襲淡黃夏衫的清瘦身影緩緩回過頭,投給我一記非常熟悉的注視。“師……師傅……”

他清明的眼看着我,裏面閃過少許激動,但隨即又平復,開口卻是一句訓斥,“身為軍師,入帥營也不知通報,就這樣闖進來成什麼樣子!快見過六爺!”

聽到久違的訓斥,只覺滿心的酸澀委屈都涌了上來。師傅,他沒有再劃清界線,他……他還是看重我們幾個的……我趕緊眨掉眼中有些凝聚的濕意,向六爺一禮,“六爺,我軍已回師,並未與邱御幸交手,一卒未傷。”

六爺朝我看過來,視線里傳遞過來一些暖意。我忽然有些明白,師傅……是不是他叫來的?我抬頭對上他的視線,淡笑的唇角,坦白的眼神,第一次,他那樣明白地展現在我眼前。這樣明白的意思,這樣清澈的心意,一時間竟讓我有些怔忡。

“哈哈,水睿啊,什麼風會把你給吹來!這麼些年了,我還以為你都把老友給忘得一乾二淨了呢!”鮮於將軍豪放的笑語在身後響起,我這才回過神,連忙避開視線的糾纏,面上有些熱,連心都有些亂跳。

“……你帶的好徒兒啊!行軍打仗是不用說,那個茶藝喲,唉!好得我真想一輩子都能嘗到……”

“那有什麼打緊,將軍什麼時候想着了,讓瀾兒奉上就是了。”

“呵呵,恐怕到時候老夫消受不起了,呵呵呵……”

我很想和師傅說幾句話,但也知道現在不是時候,只能在一邊陪看,師傅與鮮於將軍的交情看上去極好。想起黃天正那晚上的話,師傅,當年在軍中是何等樣的意氣奮發!幾乎毫無敗績啊!

“晚輩刑儒輝,見過水先生。”我聞言抬頭,正見到儒輝在那兒行了一禮。

師傅朝他仔細地打量了一通,笑得有絲深沉,“刑先生才氣縱橫,水睿早有耳聞,今日一見,當真風采絕倫呢!”

“先生過譽了。”儒輝淺淺笑着,那笑里溫和而閑適,並不因師傅太過銳利的探視為意,只是笑得澄明如鏡,明鏡如水,帶着一如既往的傾城風采與山間疏朗之氣。

我見師傅頗有些喟嘆地點了點頭,“江山代有人才出,代有人才出哪!”

互相見過禮,自是要轉入正題。我至今仍不明白六爺對那兄妹有着什麼樣的考量,但現下人已救出,對於他倆的安排就要有個計較了。

“六爺,那兩兄妹……”

我還未說完,他便打斷我,“給些銀兩,讓他們回鄉。”

我訝然,就這麼簡單?但看六爺臉色,顯是心意已決,我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麼。咽下話,我見師傅也正有些思量地看了我和六爺一眼。我心念一轉,對了,師傅與六爺的關係那麼親,定是知道六爺的打算。待會兒再問問他。

宣霽一直沒吭過聲,是因為他在狠吃東西。現在嘴上一空,自是把話匣子打開了。一行人只聽得他說得天花亂墜,也不知是真是假,但看他如此精神奕奕,受苦一說顯是誇大了。要我說,這人應該是嫌這幾日沒人和他說話才是。

好容易等到他講完,我才得以和師傅走到外邊說會兒話。

在一處溪流邊,師傅側身看我,嘆了一聲,“瀾兒,有些人事,強求不得……你還是放開吧。”

我別開頭,“我不會再可惜修月拘緣她們,可是師傅,虞靖不一樣,她不一樣,她的死是我一手鑄成的……”

“靖兒她也算是遂了她的心愿了……”師傅閉上眼,聲音里透出一絲明顯的悲傷,“我們都身不由己。我是,六爺是,靖兒是,你也是,就連修月拘緣,她們也都是……身在亂世,要求一份平安已是不易,縱使你做得再小心,做得再謹慎,總有些無妄之災,總也有些不得已……”

“師傅……”

他輕拍我的肩,“你已經長大了,已長成一個真正有擔當的人。不要鬧脾氣,有些事哪能一概怪到其他人身上……”

“我,我……”我下意識地想反駁,但心中又閃過了那麼一點遲疑,是不是,我在不知不覺間真的是遷怒於他呢?不全為他會袒護諶鵲,而是因為虞靖,因為虞靖是為他,因為虞靖把所有一切都牽在他身上,會嗎?我這幾日是這樣想的嗎?“可是,害死虞靖的真兇呢?他會因為虞靖,而秉公處理嗎?”

師傅沒好氣地白我一記,“傻子!一個上位者,他會要手下的謀士包藏禍心,處心積慮地想要除掉自己身邊很重要的人嗎?更何況諶鵲的做法還危及六爺,縱使只是有驚無險,但軍前敗陣,已夠六爺顏面掃地的了。這筆帳六爺正愁沒地方算呢,又豈會袒護他!你啊,真是白讓我教了那麼些年!”

啊?會嗎?六爺會這麼想嗎?我呆立在原地,如果這樣,那我之前的做法,是多麼可笑又可嘆啊!真成傻子了……

“瀾兒,死者已矣,生者卻還要活下去,為了一些使命,為了一些遺願,諶鵲不是個易與之輩,你要切記,不可輕舉妄動。”

“是。平瀾記下了。”

“還有,那個刑先生……他可是中意你?”

我倒吸一口氣,師傅,師傅他……

“你中意他?”師傅的聲音透出些嚴厲來。

我連忙開口澄清,“不,師傅,平瀾心意不在此處。”儒輝是個非常非常好的人,但……

“那就好。你事物牽扯太多,身份上又是這樣,在軍中可不能落人話柄。”師傅說得鄭重。

“是。平瀾謹記師傅教誨。”我心中還有一問,但卻遲疑着不敢開口。

師傅朝我看了眼,“你想問你爹娘?”

“……是,他,他們都還好嗎?”

“我不知道,當初是每戶領到十萬兩銀子,然後他們各自搬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從此與六爺再無瓜葛,也與天下再無瓜葛,可以安心過他們想要的日子。”

可以安心過他們想要的日子……如果他們真的過上了他們想要的日子,那我也甘心了。

“對了,你剛剛說到兩兄妹,到底是什麼人?”

我回神,“是前些日子從桓河救上來的,外族人,據他們自稱,他們是來做生意的,途中被邱御幸給劫了……”

師傅斂眉深思,“邱御幸會劫一個小小的商隊?”

“我也很懷疑,看他們的面相,闊臉細眼單眼皮,似乎是羌蒙族人,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們姓寶。”

“寶?漢話中的寶與羌蒙語中的博爾音近,所以歷來博爾吉錦氏漢姓都為寶……你是說他們是羌蒙族的皇室?”

“言談舉止間確有三分像……我本以為六爺為抓住這個機會趁機與北地外族結盟呢,但誰想六爺並無這個意願……”

師傅沉吟片刻,“嗯,這事你安排就行了,對了,速速打發他們上路,就在明天吧,不要多留了。”

嗯?師傅的意思是……“啊,難道是說這寶氏兄妹是想與豫王聯手對付王上的?”

“沒錯。我想那寶氏兄妹定有這個打算。北地羌蒙與王上的疆域交界處歷來多有戰事,年前不是說,王上還侵佔了他們的鄂斯多河南岸嗎?寶氏兄妹極有可能就是奉羌蒙可汗的皇令來與豫王結盟的……雖不知他們為何會流落至此,但這說不定是豫王的離間計,那寶氏兄妹多留一天,恐怕王上起疑的可能也大一點……”

“可是王上處,六爺已在安排,為什麼不索性和他們結盟呢?”

“以六爺的心氣,對於王上,他會以自己的力量親手來……再說,現在就結盟,還不是時候呢!與羌蒙結盟,還不如和豫王,六爺又何必舍近而求遠呢?”

嗯,原來這樣!師傅到底是師傅,考量得細緻又全面。

“不過,六爺會那麼做,恐怕也有他自身的原因在裏面……”說著他笑看我一眼,卻不再往下說。

自身的原因?什麼原因?我明顯帶着疑問的眼神只把師傅看得放聲大笑起來“瀾兒啊……你實在,唉,讓人怎麼說你呢?”

“師傅明說不就可以了?”我知道師傅一定知道了一些事,卻又故意不對我明說。

“罷了罷了……剛剛你說六爺對王上處已有安排?”

“是。”

“嗯……那刑先生可是當年光祿議郎刑鈞之子?”

“是。”我奇怪師傅怎麼問起這個,只見他沉默了會,神色已見鄭重。

“既然你對那刑先生無心,那日後便與他走得遠些,對誰都有好處。”

我有些疑惑,又有些明白,但這事卻是不能再細問了,“是。”我點頭應諾,師傅可是覺得如果我再和儒輝走得過近,反而會害了他?

“師傅,這次您打算長留軍中了吧?”沿着小溪慢慢走,我隨口問了句。

“不會。我呆一陣還走。”師傅應得平淡無奇,卻着實讓我吃了一驚。

“師傅……”

“這個暫且不提,邱御幸、豐得化兩處你打算如何?”

“……只要收拾了邱御幸,豐得化不在話下。”對於接下去的仗,我心中已有了計較。

師傅看了看我,“那八元撒星陣可不易破……”

我語氣一沉,“人不易破,那就用物……”我沒打算要留下活口。“五天前,我已派人易妝混入桓河,一則打探消息,二則就是他日對決的一支伏兵。他們身上帶了毒。”

師傅眉一斂,“你想在桓河投毒?”

“不是。”我馬上否決,倒不是說此念一點都沒動過,只是桓河兩岸三百戶人家,一旦在桓河裏投毒,不但傷及太多無辜,于軍也多有損譽,恐不利日後征戰。“明晚,會有五千兵士溯桓河入邱御幸營寨。屆時,這兩處將配合我軍正面迎敵時,以弓弩手參戰。”

“你的毒是用在這上面?”

“是,見血封喉。”

師傅微一沉吟,“可是那八元撒星陣有多種變化,只怕你這法子只能奏效一時,邱御幸一旦察覺,就起不了多大作用。”

我停下步子,深吸了口氣,“這一次,我將以虞靖的舊部為主力,誓在必行。那五千兵士先佔其營寨,以亂其軍心。趁主力牽住邱御幸注意力時,他們能射多少算多少……師傅,邱御幸有多久沒吃敗仗了?”

師傅微微想了想,“……少算也有十年了……瀾兒,想得好!”師傅沖我一笑,“邱御幸的確驕慢,從他膽敢兵圍六爺,生擒宣霽一事便可窺其心氣。不過,還當防他後防有守。救宣霽時,應該就是從那條道走的吧?”

我一凜,“是,邱御幸說不定就會有防……偏的不行就正的吧。”

師傅欣慰地一點頭,“此間戰事一落,豐得化處……”

“一拿下邱御幸,當晚就夜襲豐崗。”就是要先發制人,攻其不備。在豐得化以為我軍會大擺慶功宴而暫時還未設防時動手。

師傅聽我這話,不禁笑開,“果真是出師了啊!”

我面上一紅,不由又想起虞靖,心中一苦。若是她還在,打邱御幸定會容易得多吧?

“師傅,我想回凌州。”

師傅微驚,隨即瞭然,“你擔心阿巧?”

“那人不會就此鬆手,與其不斷處於被動之地挨打,不如就來個正面交鋒。”既然雙方不能兼容共存,那就來分個高下吧。看誰比較適合活下去!“師傅,我一直不明白,他欲除我們幾個而後快,到底有何居心?只為那個什麼神諭?”

師傅也微嘆一聲,“穎丘諶鵲,才華冠絕一代。他若出山輔助一方,其志當對天下勢在必得吧?若不能天下在握,他如何才能稱之為一代名流?不管預示是真是假,他對於拱六爺登上皇位是躊躇滿志的。所以一切變數都應不存在方為安全。這霸業不但是其才華之顯,更是身家性命所系,只許勝,不許敗!不過,”他輕嘆着一笑,“你二人也着實鋒芒逼人了點,竟似趕過六爺手下眾多良將賢士。想那諶鵲心高氣傲,自然容不下兩個黃毛丫頭如此叱吒風雲。而最重要一點,你二人恐怕已戳到他的痛處,讓他不得不痛下殺手。”師傅語氣忽然轉為冷肅,“靖兒定然握住了他什麼致命的把柄,讓他就算冒着如此大險也要除掉她,比被六爺懷疑還要嚴重的把柄。”

虞靖查到的皆在我的腦中,但我卻並未發現有哪一項是諶鵲的致命傷。難得這中還有其他什麼隱秘?

“此事我會安排,六爺既已在那邊佈置得差不多,就應該收網了。”說到此處,師傅頓了頓,想起什麼似的對我道,“你不必再到六爺處提起此事,人人都提得,就你不行。”

人人都提得,我卻不行?我不解。

“你的身份。就算身為軍師,但名分上卻是六爺私人,靖兒也是。且靖兒與你同為師姐妹,由你提出,難免有公報私仇之嫌。即使六爺心中對諶鵲有多不如意,你一提,就會落人口實,到時恐怕什麼也做不得了。”

“是。平瀾記下了。”我和師傅又繼續往前走,看着師傅的側臉,心中不由浮現另一道溫雅已極的身影,“師傅……我有一件事想問你……”我有些支吾,實在吃不準師傅會不會對此有忌諱。

他回過頭,深思地朝我看了眼,“你想知道什麼?”

“我……我聽說先太妃也姓水……”在師傅近乎深沉地盯視下,我忽然有些怯意。此事關乎師傅一生,我實在有些莽撞了。

本以為師傅會出語責問,誰知,他卻黯了臉色,轉身望向湖邊,“……先太妃水氏就是我姐姐……”

我看着師傅沉靜中浮現的哀傷,心中好生後悔問起這事。淡黃的身影負手立在溪邊,襯着溪流的喧囂,他這一方天地更顯一種潛抑下的寂靜,那樣沉痛卻壓抑。六爺長的並不像太妃,自然與師傅也少有肖似之處,但這一刻,二人目中流露出的無盡哀思與堅定的仇恨,卻驚人的相似。“……師傅……”

師傅緩緩吸了口氣,語氣幽深,“先爺待我水氏一門有恩……當年,水氏蒙難,頃刻劇變,無奈只得避難虎州。亂世中自然匪寇流竄,在合昌的西郊,遇山賊洗劫,姐姐被劫走,幸遇先爺的隊伍才免於受辱,但爹娘卻已……”

原來,師傅和太妃竟是這樣投到先爺門下,怪道師傅平日教我們時,就是那種志在一統山河、掃平群寇的眼神。師傅的心愿必是從那一刻立下的吧?罹患雙親遽亡,親姐遭劫,此痛此恨當全化作志平天下的宏願與豪情了吧。

“先爺將我姐弟二人帶回府中。我因無意中獻一奇策,被先爺錄用,姐姐也於同時立為夫人,直到六爺七歲,一切都很順遂。我隨先爺南征北戰,共圖天下……但就在那一次王上賜宴……”師傅說至此時,眼神一冷,整個人都透出一絲肅殺之氣,讓人不寒而慄。“姐姐被封為一品誥命夫人,賜號傾國夫人……禍事便是從這時起的。先爺一直隱忍,巧計迴避,不想重蹈刑氏覆轍。可是有心退讓,卻並不代表會被放過。三年後,我正在彬州打仗,接到變故星夜趕回,卻只看到姐姐一封絕筆……”

我心中酸楚,看着師傅絞在身後的手上骨節泛白。這時的他渾身都透出一股凌厲的殺氣,冷靜而冰寒,殺人於無形。“當時到底是何藉口我無從得知,但憑姐姐手書,卻也能猜到七八分。定是那老賊意圖不軌,姐姐為保先爺,投水自盡……”

我心一跳,太妃……居然是這麼去的……?!那樣溫婉秀雅,沉靜可人的太妃竟然被逼到這個份上!當時的慘變,師傅會怎樣想?才十歲的六爺會怎樣想?先爺又怎樣想?

師傅閉上眼,彷彿是平抑自己的心緒,半晌才又開口,而此時的師傅,語氣已然清冷而平淡,只在隱約間才閃過幾分殺機,“那晚,先爺招我密談。他讓我到明州暫避。因為當時先爺權勢還遠遠不夠,所以……所以姐姐也只能暫時蒙冤……瀾兒你也想不到吧?為師也有過什麼都想不清楚的時候,我並不願意……後來我想了很久,那一段日子……我只想明白了一件事,水睿一生只能認嵇姓一家主子,為了能天下呈平,為了圖報姐仇,也為了先爺許讓六爺繼承爵位……”

聽着師傅淡得幾乎聽不出味的話,我心中慢慢有些明朗,師傅當年不得不離開的心境,六爺幼年失怙卻處處遭嫉的處境,一步步過來,有多少刻意地訓練,有多少暗裏的算計,又有多少陰傷的猜嫉?這個亂世,沒一個人活得好。相比之下,我所以為的苦楚太過不值一提,我沒有國讎,沒有家恨,連蒙乾,帶給我的都是雙親充沛的關愛,嚴師的器重,同門的友愛,即使現在有的已所剩無幾,有的逼不得以,有的出於多種謀算,但這些,現在都已不重要。每個人都那樣的辛苦,那樣的掙命。

先爺為消王上疑忌,上書明言賜死太妃,不管太妃有錯無錯,這麼做卻是坐實了她的錯,但這能怪他么?實力不夠,輕舉妄動便是殺身之禍。嵇侯爺至此後愈加謹言慎行,權勢也越來越大……先爺,當時也一定是在隱忍中憤恨吧?

而六爺,種種言行舉止,高高在上,冷漠疏離。原來並非只是上位者的深沉氣度那麼簡單。他原來並非嫡長,卻許以爵位。如此殊恩怎不讓人心生嫉恨?眾多兄弟的奪位之爭,加之年少失怙,怎敵得過府中其他姬妾在先爺身側的枕旁風?他如何過來?其間苦楚,光只是想着就覺得心中隱痛。必是有許多捨棄與被舍,才鑄成如此冷靜的無情吧?

師傅收我們為徒是為復仇。種種培養皆有刻意安排,但現在想來,卻是有怨無恨,甚至連這怨的成分也漸漸淡去。如果沒有師傅的教誨,如果沒有師傅的栽培,我們可能都只能是山間村婦,眼界只在蒙乾,不知有凌州,更不必說天下。或許已嫁人生子,平安康泰,若是勤儉持家,或許家有餘糧,不會有六爺,不會有凌州那個府院,不會有東南之戰,不會有天下霸業……可是,如果沒有呈平的盛世,我們何來如此平靜的生活?

人生際遇,真是容不得一點假設,一個轉念間,便相差十萬八千里。我固然回不到過去,師傅又何嘗不是如此?六爺又何嘗不是如此?一步步,只是在走自己的天命,或許是逼不得以,或許是心甘情願,也或許只是要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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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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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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