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人 第六章(4)
賈祥卻說“出一兩個孤老破鞋,不影響四化!”
拔腿就去了塘沽。
他一出發,村裡更亂,申村成了破鞋、孤老、盜賊們的天地。一次,光天化日之下,一對男女在麥秸堆里睡覺,被人抓住。大家搖頭嘆息,對賈祥不滿意,說他只會當個乙方,不會當村長,把個好端端的村子給弄亂了套。消息傳到鄉里,鄉里吳鄉長也不滿意。一次賈祥從塘沽回來,吳鄉長把他叫到鄉里批評
“賈祥,你這樣弄可是不行,村裡都亂了。你以為一搞商品經濟,就不要黨的領導了趕緊給我想法子治治!”
賈祥摸着頭聽批評,聽完也很惱火,說
“治治就治治,回去就治!治治這些龜孫!我讓這些龜孫自由,這些龜孫卻不會自由,回去就治!”
但賈祥回到村裡,卻不會治。娘的,孤老破鞋盜賊,你怎麼治又不能天天看住他(她)們。這時村務員小路又在豬圈捂着銅鑼勸他,建議重新實行祖上的“染頭”與“封井”制度。小路說“賈祥,用吧,一用就靈,重典治亂世!”
賈祥這次沒罵他,說“好好好,咱染頭,咱封井,渴死這些鬼男女!”
果然,一染頭,一封井,村裡馬上大治。賈祥封井還不封一般的井,封機井,除了不讓喝水,還不讓澆地。小路日日夜夜守在機井旁邊,拿鐵鍬叉腰看着。村裡三個月不出孤老和破鞋,大家都鬆了一口氣。紛紛說
“就得這樣治!”
八月里,老天下雨,一連下了三天。地里莊稼沒淹,村裡房屋沒漏,大家放心。可這天天不下了,“咕咚”一聲,村西頭村辦公室三間大瓦房塌了。大家吃了一驚,紛紛去看。一片濃煙中,已分不清屋樑門窗,成了一堆廢墟。廢墟中露出幾根出頭的椽子,黑黑的。消息傳到鄉里,吳鄉長也吃了一驚,騎嘉陵來看過一次。說
“村裡不能沒個辦公室,叫賈祥回來!”
賈祥從塘沽回來,吳鄉長叫他到鄉上,說“村裡不能沒個辦公室,趕緊讓群眾集資再弄一個!”
因為在申村村西的一塊地方,群眾已經自動集資蓋了三間土廟,裏邊用坯,外麵包磚,出頭的椽子還用油漆漆了漆,比祖上時代的舊廟還好。賈祥說
“好,再弄一個,集資集資!”
可他從鄉里回來,沒有讓大家集資,自己掏了幾萬塊錢,在廢墟上蓋起一幢兩層小樓,既是村裏的辦公室,又是他和美蘭的新住處。舉村皆大歡喜。各人沒掏錢,又辦成了事。大家都說賈祥村長當得仁義。以後賈祥辦公務,偶爾給人斷案,“染頭”與“封井”,都在這幢小樓里。他到鄉上開會,錄回吳鄉長,也讓小路打銅鑼叫人,集合眾人來小樓聽錄音機。一九八八年一月四日,出了一件事。賈祥到鄉里開過會,大家集合又來聽錄音機。這一天來的人特別多,樓底下盛不下,賈祥便叫美蘭開了樓梯門,一村子人上樓去聽錄音機。誰知樓板看着是水泥的,挺結實,裏邊卻是空心的。空心的水泥樓板,承受不了一個村莊的壓力,大家正聽到酣處,突然塌板,全村人墜樓。當場摔死三人,傷四十八人。美蘭正在樓下火上燉兔子,也被塌下的樓板和眾人砸死。村長賈祥正扶著錄音機摸着頭喝啤酒,也摔到樓底。小手扶將死者傷者拉到鄉里,吳鄉長批條子讓大家住院,不過賈祥沒有住,他只傷了一條胳膊,托着傷胳膊去了塘沽。
今年春節,我回申村,塌樓事件已過去兩個月,死的已經全埋了,傷的也已痊癒,塌下的樓板也已修好。賈祥也從塘沽回來,胳膊已能四下活動,雖然落下托胳膊走路的習慣,仍不誤當村長。只是頭上又出了疙瘩,走在街上紅紅綠綠的豬狗隊伍中,後邊跟着小路。一天我碰到他,談起塌樓事件,我說“這事多不湊巧。”
小路在旁邊說“上去那麼多人,就是人大會堂也給踩塌了!”
賈祥嘆息“美蘭死了。”
我說“你命大得很。”
賈祥摸着頭上的疙瘩沒有說話,倒是小路在後邊說
“吳鄉長說了,賈祥不能死,賈祥一死,村子就亂,下一屆還讓他當村長。”
賈祥瞪了小路一眼,又對我說
“老弟,這一群**人,不是好弄的!”
說著,就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一九八八年十月北京十里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