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福輝：自傳性質非常強

1毫無疑問，說《同學少年都不賤》是張愛玲最好的小說還不能這麼說，但是肯定是張愛玲非常重要的一篇小說。它和以前的優秀作品《金鎖記》、《色戒》的區別在於：《金鎖記》、《色戒》等故事性比較強，人物命運的轉折度比較大；《同學少年都不賤》則更為深沉，含而不露，應了魯迅所說的“像無事的悲劇”，更多地表現了普通人的悲劇，普通人的生活和命運往往都是相對平靜的。2這部作品自傳性質非常強。書中特別有一個細節，說的是趙珏在美國華盛頓為了參加對韓招待會自己裁剪衣服。對照張愛玲自己寫的散文《更衣記》，她的衣服往往都是不花很多錢，自己獨創。她的小說中很多情節都是和服裝有關的，這篇作品當中也不例外，因為服裝和司徒華之間的一段小情節，改衣服是只有張愛玲才可能有的細節。其他自傳體特色還包括教會學校、姨媽、出國等等，很多。同時，以前張愛玲的作品大多是寫家族的，很多人物故事都是取材於家族。這一篇卻是她本人多半生的寫照，尤其是讓我們看到張愛玲晚年的心境。書中有一句：“人窮了就隨便說句話都要找鋪保。”就是這種心境的明顯寫照。小說主體部分，包括恩娟、司徒華、赫素容等人物，趙珏最終遠離他們，都是因為受不了侮辱性的行為，從而也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張愛玲最受不了的也是這一點。最典型的就是和恩娟的三次“恩娟不信她的話”，逐漸鋪陳，越離越遠，趙珏哪怕是稍微容忍一點，都有可能過上更好的生活。對主人公處境和命運的心境的描寫，對於我們了解中晚年張愛玲的心理、創作動機，都有非常重要的價值。3《同學少年都不賤》是張愛玲小說創作主題的延伸——表現女性命運。儘管相對來說，這篇作品的時間跨度很大。作品當中這樣的暗示很多，一開始就有表露。描述恩娟的生活雖然很好，但是其實沒有愛情。趙珏和萱望最終的分離，都表現了婦女在婚戀中的困境。以及最後無奈活着的結局。4一般讀者都認為張愛玲的作品意象豐富，敘述華麗，比如《傾城之戀》、《白玫瑰與紅玫瑰》。但是這篇小說非常見解，跳躍性很大，中間有很大的空白，人物的命運有很多都沒有填滿。作品淡化了故事性，但是引發聯想的想像的東西多了。書中還是有典型的張愛玲式的意象，比如，趙珏和恩娟第三次相遇時，對桌子的描寫，最後“讓人禁不住想起來鏡花水月”。這一段寫得非常仔細，非常漂亮，“鏡花水月”的意象運用得精彩，對全篇小說都有輻射作用。從整體上看小說很凄美，充滿了聯想。並且，小說的結構很完整，決不是一篇未完成稿。從《時代周刊》起，到《時代周刊》結束。此外，書中提到的同性戀問題，其實是典型的現代文學的創作細節。比張愛玲早的丁玲、郁達夫等的寫作中都曾有涉及，是當時社會的一個現象。（吳福輝——現代文學館副館長、現代文學研究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