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不同於沈喜梅的糾結,沈新磊見小妹精神了,當是昨晚沈母叫魂起了作用,心裏嘀咕了聲,這封建迷信原來還真管用!
“媽讓我看看你可起來了,趕緊吃飯去,在湯罐里給你留了飯。”現在是暑假,大家都在地里掙工分呢,唯一還在念書的沈新磊也不例外。
“既然好了,就打起精神拾掇,這兩天躲了多少懶,看看家裏都臟成什麼樣子了?有閨女的人家,哪見過這麼髒亂的。”楊小紅走進來又開始絮絮叨叨。
沈新磊見狀,同沈喜梅打個眼色,又往外走:“我請假的,得趕緊回去,喜妹要是不舒服,就歇會,也不急這一時半會。”
“還歇會?都指望我這把老骨頭是吧?大夏天的,臟衣服堆那都要餿了,一會又得做午飯,這地三天沒掃了,都沒地下腳……都指望我做,想累死我啊?”
楊小紅這話說的也在理,這一大家子人的家務活的確繁重,沈家除了楊小紅和沈喜梅全部是勞力,整天在地里忙活掙工分,家裏孩子歸楊小紅照看,家務活自然是沈喜梅一個人包下。
沈喜梅在石芸榴、沈喜桃(姐姐)的熏陶下,洗衣做飯,餵豬養鴨,甚至打毛線衣、納鞋都不在話下。
高中上了一年,成績太差,也就沒有繼續上了,這一年輟學在家,家裏被收拾的格外乾淨,就是農村人不講究的茶碗、條櫃她都每天擦洗乾淨。
人長得甜美嬌憨,手腳又麻利,在這一片還真是最拿得出手的小閨女,關鍵是沈家女兒出名的好生養,這不才滿十六歲,來講人家的媒人就差點將門檻都踏破了。
沈家上下齊上陣,精挑細選,總算挑出了一個大家都滿意的好人選,於是離十七歲還差三個多月的沈喜梅,已經定親了。
未來婆家姓石,未婚夫名字叫石愛國,比沈喜梅大四歲。
恢復高考後,幾個生產隊裏不少人參加高考,除了知青,就只有石愛國考上了,雖然只是大專生,但是在這一片也是非常出息的人物。
頭一年過年時,石家就來提過親,但是家裏怕石愛國會留在城裏,喜妹農村戶口受欺負,就沒同意,哪想石愛國一畢業就分配回鎮上中學教書。
等石家再次來提親,沈家也就沒再猶豫:一個村裡住的,知根知底,石家兩老也算是好相處的人,石愛國的大哥是生產隊的大隊長,石愛國還是國家教師,鐵飯碗,還真是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對象。
可是沈喜梅卻清楚的記得當年這個打着燈籠都找不到好對象石家是如何的涼薄自私。
當初自己差點遭朱茂華玷污,被顧長軍救下后,石家兄妹見她衣衫不整,直言她身子已經不幹凈,說不定早就同朱茂華勾搭在一起,當天就提出退親,隔天媒人就上門了。
石家執意退親加上朱茂華嘴裏不乾不淨,一時村裡都風言風語,流言蜚語逼得古板保守的楊小紅動了將沈喜梅嫁給朱茂華的心思,好在家裏當家做主的爺爺喝止住了。
不知道沈平(爺爺)和沈來福怎麼同顧家干涉的,最終回家探親兼相親的顧長軍娶了聲名狼藉的她。
那種情況石家執意退親,沈喜梅也能理解,但是她不能原諒的是,石家為了退婚不影響自家名聲,不停的往她身上潑髒水,導致她嫁入顧家后,婆家沒一個人喜歡她,顧長軍又常年在部隊,沈喜梅自此自卑、膽怯,縮在顧家給她安排的小院子裏不敢出門。
除了退親、潑髒水,石家作為生產隊的大隊長,後面特別針對沈家,導致平民老百姓的沈家生活格外艱難。
這樣的石家,她必須早日擺脫。
退親,迫在眉睫。
“奶,不着急,我吃了飯就去洗衣服,這地等回來掃,肯定不耽誤做午飯。”
沈喜梅一邊同她奶答話一邊往鍋屋跑,這會她是真餓了,好些天沒好好吃東西了。
到了鍋屋,打開大灶台上燒熱水的湯灌蓋子,裏面有石芸榴給她留的飯菜,沈喜梅小心翼翼的端出來,白米飯堆得滿滿的,上面鋪着辣椒炒的豆角,沈喜梅見了頓時眉開眼笑,雖然上輩子什麼好東西都吃過,但是八十年代初的農村,能有純白米飯吃,那是相當難得的。
前兩天石芸榴不在家,每天端到她面前的至少半碗高粱,還有往年的陳紅薯,一股酸苦味,難以下咽。就那還是她大嫂硬着頭皮,頂着奶奶虎視眈眈的壓力,給她裝了點白米飯壓在下面。
他們這在南方,種水稻,高粱,後面日子富裕了,人們可以一日三餐頓頓吃大米飯,但是現在還沒有那個條件,米飯里不是和着高粱紅薯就是南瓜、茄子,一鍋飯,半鍋雜。她前生在西北之地呆了二十多年,早吃饃來晚下面,最懷念的還是這白米飯。
就着鮮嫩豆角吃了幾口飯,發現碗底有些異常,用筷子輕輕巴拉下,笑眼彎彎,碗底卧着兩個荷包蛋。
沈喜梅深吸口氣,正準備大快朵頤,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我大嫂這做事也太寒磣人了,外嫁女回娘家,飯碗裏都不見點白米飯,在家不幹活的小丫頭大中午在這吃乾飯,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沈喜梅臉冷下來,哪怕三十年不見,她也聽得出這是她小姑的聲音,果然一抬頭就看見沈喜樂那張肥胖卻顯得尖酸刻薄的臉,抿抿嘴唇,低下頭充耳不聞的繼續吃自己的。
沈喜樂見侄女不搭理她,不高興的徑直走過來,等半天,不見小丫頭起身給她拉椅子,更氣悶了。
“沒看見我大着肚子站不住嗎?”這丫頭是不是真摔壞腦子了?
沈喜梅抬起頭,一臉無辜的說:“小姑,既然懷孕這麼累,你做什麼每天辛苦的來回跑啊,在你自己家裏躺着不很好嗎?”
哼,她這小姑,一年有三百天回娘家,蹭吃蹭喝!每次踩着飯點來,吃完撒手就走,幾十年如一日。
沈喜樂一門心思都盯在那一大碗米飯上,沈喜梅說了什麼都沒在意,咽了口口水,指使道:“這一大海碗,你媽也不怕撐壞你,去,拿個碗來,我早上沒吃多少,這會正餓着,幫你吃點。”
這些年,別看沈家身強體壯的男人數量多,還個個是吃苦耐勞侍弄莊家的好手,但是沈家這生活質量還是一如既往根正苗紅的貧下中農。無他,太能吃了!沈喜梅這一輩有十六個男孩,最大的是沈新華,二十三歲,已經娶妻生子了,最小的堂弟沈新龍才九歲。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這一串的男孩,早些年,還沒分家時,飯桌之上永遠猶如蝗蟲過境。
好在兄弟齊心,自從□□過後,家裏也沒出現過三餐不繼的時節。
但是生產隊分到的糧食,粗糧居多,這年月不餓肚子就不錯了,想吃的多好,那是痴人說夢。
沈喜梅坐在那裏一口米飯就着兩根豆角,不慌不忙的吃着,沈喜樂像是要吃人的眼光絲毫影響不到她:“不麻煩小姑幫忙,我幾天沒吃飽呢,再來一碗也吃的下。”
沈喜樂不敢置信的看着侄女,這丫頭是真給摔傻了?以前可不是這個性子,難道真像外面人所說的,眼見親事板上釘釘,馬上露出好吃懶做的本質?
若是沈喜梅知道沈喜樂腦中所想,肯定得唾她口水。
你沈喜樂才是好吃懶做的祖師爺呢!
八十年代的農村,全國上下怕是只找的出她小姑這麼一個肥胖到足有兩百斤的女人。
不錯,你可以說你是因為懷孕,並且直言肚子裏至少是兩個以上的男孩,但是無法否認你在沒有懷孕時也有一百三四十斤。
她這小姑,全身上下只有一樣好,那就是名字取的好!
其實沈喜樂這名字原本是她大姐的,直到現在,沈喜梅還記得當年沈母說起這事時的憤憤不平。
楊小紅生了五個兒子,大兒子十八歲就娶了媳婦,定年生了對龍鳳胎,家裏都高興壞了,沈家據說歷來女孩子少,當時長孫女比長孫還受寵,沈爺爺特地上縣糧集中學,請村裡走出去最有文化的張校長取的名字,長孫女孫喜樂,長孫孫新華。
沒想孫子孫女都有了,時隔十年,楊小紅居然有孕了,偏偏碰上飢荒年,為了保下這一胎,全家上下節衣縮食,一點吃食都得緊着有孕在身的楊小紅,大人隨便吃點糟糠、菜葉也能扛扛,出世沒多久的孩子怎麼經得住,沈喜樂差點餓死。
楊小紅卻說是長孫女這名氣取的太好了,福氣壓不住,隔年統一上戶口時不聲不響將沈喜樂報成了自己剛出世小女兒的名字,長孫女隨便看着桃子紅了,改成了沈喜桃。
為著這些事,孝順賢惠的沈母第一次同家裏大吵起來:都是沈家女兒,她的孩子都餓的前胸貼後背,小姑子卻頓頓精細糧,現在連喊了兩年的名字都直接奪了,是不是當孩子已經餓死了?
不過名字都登記在戶口本上了,再改回來也是不可能,家裏也知道理虧,石芸榴自己為孩子張羅來的吃食和補品,楊小紅再動心思也會被家裏人阻止,三個孩子都扛過了飢荒年,沒有餓死,除了石芸榴有時想起有些憤憤不平,這事就這麼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