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沈喜梅躺在床上,閉着眼睛,看似睡著了,其實人是清醒的,不過閉着眼睛罷了,此時她的腦海里不停翻滾着這三十幾年的是是非非。
她在床上躺了三天,想了許多事,就確定了一件事:她這是重生了。
在她坐了十年牢,守了二十年寡,爺奶、爸媽甚至公婆都離開人世,孩子也大了,了無牽挂,病死在西北方時,發現自己並沒有塵歸塵土歸土,而是又回到了最初。
這是還要將所有的苦重新再品嘗一遍嗎?還是老天念她實在有太多遺憾或者說是不甘,讓她重新來一次?
沈喜梅慢慢來了精神,如果這不是夢,重新來一次的話,怎麼也不能再窩囊憋屈過半輩子。
大家都還是好好的,活生生的啊!有什麼是來不及的?
上輩子,姑且當著是上一輩子吧,她沒能趕上見母親最後一面,母親怕是到死心裏都惦念着她這個無法歸根的苦命女兒,不得心安;
她和顧長軍,結婚十八載,相處時日滿打滿算加起來也不過半年時間,生離后是死別,顧長軍最終被掩埋在深山的谷底,烈士陵園裏只有一個空空的墓穴和冰冷的名字,寄託她二十年的相思和堅持;
唯一的姐姐因為自己入獄被婆婆趕回娘家,在弟妹、小姑磋磨下艱難度日十年,雖然最終被接回夫家,但當年最後見的那一面,已經是白髮蒼面,怕是心已老、身已艱;
女兒還是孩童時沒有媽媽的照料教養,又被小姑家的孩子欺壓,性子孤僻執拗,青春叛逆時期又碰父喪,被逼一夜長大。雖有撫恤金,但是孤兒寡母,還有遺腹子弟弟要撫養,早早同母親一起擔起生活的重擔,算是一天孩童的快樂都沒有享受到。
……
上輩子的缺憾實在是太多了,所以她雖然能坦然面對死亡,但是內心深處,卻含着太多的不甘,明明沒有做過任何傷天害理之事,為何這半生凄苦,還連累至親都不得善終?
一切的起因都是那場牢獄之災,而源頭就在這一年的夏末初秋。
折騰到後半夜,沈喜梅慢慢湧上睡意,因為她總算徹底想清楚了。
回來了,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重生啊,絕不是為了將上輩子凄苦一生重走一遍!
重生,可以提前勘破許多事情,原來的軌跡該避開的絕不涉足,該追求的也不再怯步不前。
三十多年,這中間可以改變的太多了:
家徒四壁,有什麼關係?爸媽健在,兄嫂年輕,八十年代是那個只要敢想,敢邁出步伐,經商致富最簡單的年代。
姐姐被離婚?自己名聲臭、被婆家不喜?這些都簡單,源頭掐掉,死命掐掉,她們姐妹兩還是十里八村最勤勞、最漂亮的姐妹花。
顧長軍成為烈士?還早着呢,她早日籌劃,掙錢,出資修路!實在不行,她賴着一起出車,就不信在那種天氣,顧長軍能不顧及一二?
上輩子有件事,沈喜梅是確認的不能再確認的,那就是顧長軍他稀罕自己這個媳婦,稀罕的很,所以只要她開口說的,他肯定會聽的。
想清楚了,這一覺睡得格外踏實,睡醒時,額頭上出了一頭汗,想來時間不早了。看着床上掛着老舊的蚊帳,沈喜梅再次提醒自己,她回來了。
現在一切生離死別還都未發生。
姐姐姐夫還算夫妻恩愛,爸媽還年輕力壯,攪家精的二嫂還沒有進門;
丈夫?現在還在遙遠的西北戍守邊疆,怕是還不知道有她這個人。
眼下最迫切的是要掐滅那場無妄的牢獄之災的源頭。
上輩子,沈喜梅在蓮花河壩頭等小哥和石家兄妹一起去鎮上看電影,被六生產隊的朱茂華拖到蓮花河邊的蘆葦灘里,意圖不軌,在沈喜梅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絕望之時,回家探親兼相親的顧長軍路過,聽見沈喜梅呼救的聲音,解救了她。
朱茂華因流氓罪判處十五年有期徒刑,哪想三年後全國嚴打打到了安城,坐牢的朱茂華直接改成死刑,給槍斃了。
雖然因為強姦未遂就判了死刑有點過了,可是誰讓你作惡,判刑的也不是她沈喜梅而是當初的形勢,那年頭聽說還有口頭上佔人便宜的流氓罪都判死刑的,所以沈喜梅並沒有太多的負罪感,畢竟她是受害者。
可是朱家只有朱茂華一獨子,當得知一根獨苗被槍斃了,朱家這些年的怨氣,直接上升到不共戴天的仇恨,大雨瓢潑的夜裏,朱家兩老潛入沈喜梅嫁入顧家后住的小院子裏,直接上手搶她才滿兩歲的女兒。
沈喜梅抱着女兒拚命掙扎時,拿起針線框裏的剪刀,插了一剪刀到對方胸口。
其實那時候是深秋,穿的衣服也算厚實,沈喜梅那一剪刀雖然用力,見了血,但是絕對不會致命。
沈喜梅趁着對方愣神呼痛之際,抱起女兒沒命的往外跑,老年喪子的朱富貴已經喪失了理智,拿起條凳就追出來,卻一腳踩在了掉在地上的擀麵杖上,后一倒,就這麼摔死了。
朱茂華的母親瘋了一樣喊着沈喜梅害死他們兒子,又殺了朱富貴,是殺人犯,要她償命。
沈喜梅被鎮上的警察抓了起來。
顧長軍第一時間從部隊趕了回來,加上法醫驗證等,沈喜梅只是自動防衛,朱富貴也不是那一剪刀致命的,構不成大罪,一切往好的方面發展時,朱時茂的媽媽,撞死在法院大門口,迫於形勢,沈喜梅一審判了重刑。
顧長軍要申訴,但是那個年代申訴困難,並且基本上翻盤的概率為零,哪怕顧長軍即將任命為加強團的團長。
沈喜梅道算了,不管怎麼說,朱家一家三口都死了,生產隊上風言風語,村領導幹部都一面倒的站在朱家立場上,若是輕拿輕放,村裡人會看不過去,娘家婆家人都在村裡住着,農村人不懂法律,所謂自衛傷人、過失殺人對於他們來說最直觀的是,朱家一家三口都死在她沈喜梅手上的。
再說,若是一味申訴下去,對顧長軍的仕途影響很大,雖然妻子坐牢了,作為軍人,這影響本就免不了的,但是,這事還是早了結早好。
她本來以為一切隨着她的入獄劃下句點,哪想顧長軍十年立功不少,卻毫無升遷,姐姐沈喜桃因此事離婚,二嫂程潔捲走家裏所有錢財跑了,那錢是家裏打算蓋樓房用的,有很大一部分是借的。
家裏人去程潔娘家理論,對方說你家都出了殺人犯,誰敢呆下去?至於捲走的錢,誰看見了?誰看見了?沒有,那就是污衊!
欠了一屁股債,房子蓋不了,小兒媳娶不進門,二兒媳跑了,離婚的沈喜桃加上兩個外孫女都接回來了,小姑還帶着一串的女娃回娘家吃喝,家裏至此一貧如洗。
想到這裏沈喜梅不由抓緊身下的草席,好半天才被手上的刺痛驚醒過來,低頭看了一眼,無意中,草席下面的床板都被她摳起來兩塊,床板邊的木屑扎進手心裏,有少許血跡在上面。
沈喜梅愣愣的看着掀起來的床板,回想起上輩子在坐牢時無意發現自己不知為何力氣大的出奇,這件神技是保她在獄中十年平安無事的法寶,她對誰都沒有提起過,難道這項奇迹跟着她回來了?
沈喜梅不顧手上的刺痛,將掰起的床板,按在地上,輕輕一折,一分為二,然後再對摺……
咔嚓的聲音響在耳邊,彷彿天籟。沈喜梅樂此不疲的將一塊半米長的床板拆成一地不規則的積木,嘴角泛着詭異的笑:朱茂華,強姦犯?你再敢動什麼歪心思,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你打的連你爹娘都不認識!
也不用等什麼流氓罪了,這一身力氣在,有的是機會讓對方生不如死。
沈喜梅用腳將一地的小木塊歸籠在床底,床板用草席掩蓋好,坐在小課桌前,打量着小圓鏡子裏的自己:還是鮮嫩的少女一枚,十六年華,高一輟學,在家待嫁……
突然,伸懶腰的沈喜梅的動作僵硬了。
差點忘了最重要的一點,她這個時候是有未婚夫的,那個後來處處和沈家過不去的生產隊長石家的佼佼子,石愛國。
沈喜梅再也顧不得其他,站起來跑出房間,來到自家堂屋裏,斑駁的牆壁上掛着的毛主席畫像,右下方釘着的一張A4紙兩倍大小的硬紙板,那是華光行印製的日曆,一年十二個月份都在那張紙上,前面六個月,字裏行間多多少少有一些手摸過的痕迹,七月那一片還是比較乾淨的。
一九八零年,人生最大轉折的年份,不知道具體到哪一天了。
正好,沈新磊進屋裏看看小妹可起床了,沈喜梅期盼的問道:“小哥,今天星期幾?”
“星期六啊,你抬頭不就能看見?”
沈喜梅不死心的問:“28號?”
“是啊!”
她是一九八零年六月二十二號同石家定的親。
沈喜梅嘆口氣,怎麼就沒早回來幾天呢?最起碼在訂婚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