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第 1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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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行前,把四大護法召集到了觀指堂,蘭戰的舊部早被新人替代,以前的太陰、巨門、破軍、貪狼,變成了現在的明王、阿傍、魑魅、魍魎。新舊兩代護法,同樣的身世坎坷,同樣的身手不凡,不同之處在於她的四大護法有更明確的思辨力和覺知,也比蘭戰那代的更具秀色和清氣。
她告訴他們要出遠門,“你們看好家,守好門戶。”
魑魅哀婉地看着她,語氣頗有夜鶯啼囀的傷感:“樓主不會是想放棄屬下等吧!有樓主才有四大護法,樓主不在了,屬下等護誰的法?”
崖兒說不會,“只是暫別王舍洲,等我把事辦完,還是會回來的。”
魑魅泫然欲泣,“屬下跟隨樓主一同前往,保護樓主安危。”
他一向是這樣,常懷少年般的赤子之心,對她的依賴也有些病態。
招了招手,他像貓兒似的偎向她,崖兒攬在懷裏安慰了一番:“江湖上關於我的傳聞頗多,你們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我,知道我從來不需要任何人保護。你們的職責是鎮守波月樓,護的也是波月樓的法,我走後多聽蘇門主的話,至多兩年,我一定回來。”
這位樓主經歷過刀風劍雨,從離亂的年代裏走來依舊全須全尾,如果因為表面的柔弱看輕了她,那就大錯特錯了。沒有人敢違背她的決定,即便再得寵也是一樣。魑魅萬分不舍,但知道不該再多言了,只是牽着她的手不放。樅言在一旁看着,心裏厭棄那個男生女相的怪物,鄙夷地轉過頭,把視線停在了大堂的雕樑畫棟上。
明王在四大護法中排名第一,為人也比其餘三位更審慎,他領着眾人向上揖手:“屬下等誓死護衛波月樓,樓主去時什麼樣,回來也必定是原樣。請樓主不必掛懷,安心上路吧。”
崖兒點頭,再細細品咂,不由皺起了眉頭。
這人真是不會說話!抬眼看他,他目光真摯,餘下的魍魎和阿傍笑得分外好看,“樓主,屬下等會想您的。您放心,這段時間樓中生意屬下等會照管,您不是想建望樓嗎,屬下等一定替您完成心愿。”
信誓旦旦,簡直像在篤定為她完成遺願。
自從波月樓不再只限於做殺人買賣后,這幫與她一樣熱愛風花雪月的手下就活得比較隨性了。大事上盡忠盡責,小事上沒大沒小。崖兒呢,只要不被觸犯底線,她也不計較。畢竟快活的時光那麼稀有,把時間花在斟字酌句上,太不值得了。
她無言以對,樅言把魑魅從她懷裏扒拉出來,推給了明王。樅言雖年輕,但在波月樓里是軍師一樣的存在,甚有威嚴。魑魅喜歡膩膩歪歪親近崖兒,被他多次不留情面地制止后,對他一直敢怒不敢言。
“我有璃帶車,可以送樓主一程。”樅言絲毫沒把他的虎視眈眈放在心上,定面凝眸望着崖兒,“騎馬趕路至少八個月,用璃帶車,三五天就能到。”
崖兒說好,樅言有時候會給她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相識之初她只知道他是一條走失的幼鯨,雖然他會說人語,會化形,但還未成年,她總拿他當孩子看。可是兩年過去了,這位少年不時展現的各種技藝,讓她意識到人和妖到底有多大差別。羅伽大池的龍王鯨是水中霸主,如果說有誰敢和龍涎嶼上護島的龍正面交鋒,必然是龍王鯨無疑。
她曾經問過他,“我是怎麼從龍涎嶼脫身的?”
樅言的回答很模糊:“趁龍不注意,被我撿回來的。”
鎖定了目標的龍怎麼會“不注意”?可見她的猜測沒錯,即便未成年,龍王鯨也能和龍一較高下。
有了這樣厲害的追隨者,千里良駒換成了法寶。所謂的璃帶車和魚夫人的雲芝車不同,沒有任何浪漫的成分,滿車風雷,一身水澤之氣。人坐在車裏,即便是盛夏,也會感覺到隱隱的涼意。
她隔窗和四大護法道別,春衣之下抱腹柔旎,抬袖一揮,領下露出好大一片皮膚。她在穿着方面總顯得豪放,樅言十分保守,常在她忘形之時給她添衣。今天又是這樣,一件斗篷披上來,在領口打了個結,樅言寒着臉道:“車裏冷,樓主保重身體。”
他管頭管腳,所有不悅也都是為她好,雖然她很少聽他的,但這份情還是要領的。
她裹着斗篷,暫別經營了兩年的波月樓,頗有帝王揮淚散宮娥的惆悵。四位護法拱手拜別她,她戀戀又看了眼才放下垂簾。
此行只有兩人,樅言為她駕車,背靠車門問她:“你把波月樓託付給蘇門主,不怕護法倒戈,回來時沒有立足之地嗎?”
崖兒斜倚着引枕涼笑:“你覺得有人敢反我么?”
樅言當然知道她的手段,這兩年他跟在她身邊,多少見識過她剷除異己的鐵腕。前任閣主的人幾乎被她屠戮殆盡,現在留在樓里的,全是能為她辦事的。
璃帶車在雲霧中風馳電掣,幾晝夜的奔波后,在距離方丈洲五十里的地方停了下來。
崖兒踏出車門,向東海方向遙望,東方雲靄深濃,蓬山集大道精醇之氣而形成,即便未見山體,清華氣象也籠罩了這片大地。
她撐着腰沉吟,回身對樅言道:“我想辦法潛進紫府,你先回王舍洲。”
樅言面無表情,“紫府恐怕不是你想進就能進的,我在東海等你,萬一出了紕漏,也好有個照應。”
崖兒聽了失笑,“你也知道紫府不是等閑能進的,真出了紕漏誰都照應不了我。你還是回去吧,留在這裏反倒讓我操心。”
可惜樅言並不聽,他的脾氣有時候很擰,也沒和她多說什麼,化作一道虹,自顧自扎進了東海里。
崖兒勸說無果,只能作罷。來前她曾經考慮過,她肉體凡胎入琅嬛竊書,難度固然很大,但目標明確,成敗也是一錘定音。可現在走出十六洲地界,才發現自己想得太簡單了。也許是福地洞天對人心天然的震懾,她驚嘆於一重複一重的玄妙。這裏和雲浮完全不一樣,還沒近距離接觸,自發就生出失敗的預感來。
有靈氣的地方,孕育出的生靈也有慧根。她掖袖四顧,往來的行人里有一半不是人。她伸手攔了個年輕的後生,眼波裊裊顧盼淺笑:“這位公子且留步,奴是外鄉客,初來貴寶地,欲上方丈洲拜會紫府君。聽說紫府君為人最和氣,但凡誠心求書者,必不會刁難。奴孤身一人,又人生地不熟,可否請公子為奴引路?奴有薄資酬謝公子,絕不白耽擱公子,公子意下如何?”
艷骨天成的人兒,做什麼都事半功倍。年輕後生一見她便驚艷叢生,“姑娘大約是從別處聽來的傳聞吧!琅嬛的藏書從不外借,紫府君執掌琅嬛,不與我等凡夫俗子為伍,說他最和氣……此話從何說起?”一面搓着手,堆起了個謙和的微笑,“姑娘想去方丈洲,小可願為姑娘領路,但登岸后未必能順利通過九重門,只怕要敗興而歸的。”
崖兒本來就是為了探虛實,故作遺憾地呀了聲,“那可怎麼辦?我想入紫府,就沒別的辦法了嗎?”
那後生復又貪婪地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姑娘先莫急,要進紫府並非沒有辦法,只看姑娘願不願意。我有個朋友在九源宮拜師學藝,前天偶然遇見他承辦府務,挑選雜役……若姑娘一心前往,何妨屈尊,小可願為姑娘引薦。”
做雜役么?這倒是個好機緣,無論如何先進去再說。不過多年的江湖歷練,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她始終抱有一點善意的念想,拱手重申:“公子真是個熱心腸的人,此番偏勞你,事成之後我必不虧待你。”
後生一味擺手,“我是看姑娘無親可投,才略盡綿薄之力。酬謝就不必了,姑娘還是留着傍身吧!”頓了頓抬眼看天色,“今天時候不早了,引薦也不急在一時。姑娘何不隨我回寒舍將就一夜,明早咱們再一同渡海託人?”
她抬袖掩住了口,“貿然登門,恐怕給公子家眷造成不便。”
後生說不礙的,“在下另有別業,姑娘只管放心。”
所以產業多就是好啊,可以悄無聲息地藏人而不被發現。崖兒露出個遺憾的微笑,“公子如此盛情,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她果真隨他去,一路上旁敲側擊,知道神仙府邸缺人洒掃的消息確實可靠。如果這後生真願助她,她當然謝他,然而狐性本淫,比起正事,他更喜歡在她的飲食里下迷藥、夜半推她的窗扉。
她站在一片昏暗裏,看着窗縫間探進薄薄的刀刃,刀尖挑了又挑,不知怎麼總不得要領。她等得着急,索性替他轉開了機括,他推窗那一瞬,窗后出現一張笑臉,千嬌百媚地揶揄:“公子月夜難眠,來找奴消磨時光么?”
狐後生大驚,沒來及說話就被拽了進去。不久屋裏人拍拍裙角走出房門,這時月色正好,九州的月亮彷彿都比雲浮的大,悠然掛在半空中,照得四周銀光粼粼。
她手卷喇叭對月長嘯,然後倚着廊下抱柱靜待,沒過半盞茶工夫,一個身影從檐頂降落下來,似乎還在生氣,蹙眉道:“我要是回了王舍洲,你現在還能召誰?”
崖兒搭上他的肩,“你不是還在嗎。小小年紀,脾氣別這麼大。”
樅言格開她的手,“說吧,打算如何行事?”
她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他,他聽后老大的不痛快,“你了解龍王鯨嗎?聽過龍王鯨作惡的傳聞嗎?”
“世上有好人壞人,海里就沒有好魚壞魚之分?方丈洲既然是靈地,裏面修行的人肯定不會見死不救。只要進了蓬山,我就能想辦法留下來。”她咧嘴笑了笑,“委屈你,追殺我一回,讓我師出有名。”
道理是不錯,但在那種地方胡來,恐怕得冒被人大卸八塊的風險。樅言無奈地看着她,“我為什麼要追殺你?”
她找了個合情合理的理由,“覬覦我的美色,想搶我做夫人。”
樅言臉上慢慢紅起來,偏過頭低聲囁嚅:“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小孩子臉皮就是嫩,她颳了下他的頰,拖着長腔道:“假的,做戲而已。你還沒成年,這個時候犯點錯,沒誰會認真計較。只要看見有人出山門你就跑,別落進他們手裏,壞不了事的。”
考慮得倒滿周全,樅言嘆了口氣,她的主意他從來只有配合的份,還有什麼可說的?
巨大的雲翳飄散后,天上露出一彎小月。有清輝灑落下來,曠野上隱約浮起微茫,連綿起伏,星羅棋佈,那是刀尖上的寒光。
刃余猛地勒住韁繩,拔轉馬頭,向唯一的開闊處狂奔而去。幾乎是一霎,身後響起嘶吼:“他娘的……快追,別讓他們跑了!”
馬馱着兩個人,即便是名駒,此刻也疲於應對。他奮力揚鞭,希望快點、再快點。一手背過來,扶住妻子的腰,彷彿這樣能減輕她的負擔。
風聲在耳邊低徊幽咽,他偏過頭問:“絳年,堅持得住嗎?”
月下的嬌妻雙眼灼灼,她說:“我沒事,孩子也沒事。”
是的,絳年臨盆在即,如果不是父喪不得不出城,她現在應該在溫暖的香閨里,執着於她的那點小細膩,小瑣碎。可是一切早有預謀,從煙雨洲到長淵,一夜間似乎整個雲浮大陸都在追殺他們。隨行的扈從死光了,最後只剩他們。蒼梧城就在眼前,卻有家不能回。
身後的雙臂緊緊抱住他,“鳴鏑①發出去了,城裏接到消息會來救我們的。”
這已經是最後的希望了。
追殺他們的兩路人馬匯合,戰線越拉越長。絳年回頭看了眼,那黑黝黝的馬隊如鷹張開的兩翼,在暗夜下凶相畢露。
身後箭嘯聲四起,點燃的雁翎噗噗落在兩側,幾次三番追趕上來,終還是棋差一着。他囑咐絳年放低身子,“你有沒有受傷?”
她說沒有。
他鬆了口氣,“前面是雪域,到了那裏就能想辦法甩掉他們。”
絳年嗯了聲,鼻音裏帶着哭腔。
他心頭髮沉,往日叱吒風雲的岳家少主,今日竟落得亡命千里。可他來不及唏噓這從天而降的逼仄和兇險,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慢慢顯現的銀色山巒上。
絳年的十指對扣着,暖袖早就丟了,一雙手暴露在冰天雪地里,凍得皮肉腫脹。他什麼都做不了,唯有緊緊覆蓋在那裸/露的皮膚上,試圖溫暖她。
她的臉在他背上輾轉,倚靠的力量越來越沉重,隔一會兒就問他:“刃余,還要多久?”
他只說快了,她懷着孩子,在馬背上這樣顛躓,對她是怎樣的傷害,他心裏明白。
他微微哽咽,曾經許她的安定靜好,都成了空談。他說:“對不起,我害了你。”
馬蹄濺起的雪沫子落在眼睫上,她眨了眨眼,用儘力氣平穩氣息:“自我跟你那天起,就註定生死相依。”
他心頭反倒平靜下來,這些天經歷過無數場戰鬥,他不是貪生怕死之輩。長淵岳家創立門派,至今已逾百年,三刀六洞的時代他經歷過。以一己之力迎戰追兵,不說退敵,替她爭取時間總還可以。
他下意識握了握她的手,“我拖住他們,你帶上牟尼神璧先走。”
她顫抖着喘息:“我不會生火,就算先走,最後也是凍死,倒不如夫妻在一處。”
她確實什麼也不會,萬戶侯府的大小姐,名滿天下的不單是那張臉,還有這雙柔艷的手。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讓她一個人進入雪域,只有死路一條。
她貼着他,輕輕哭起來:“刃余,咱們一起走。”如果他現在下馬,就真的一個都逃不掉了。
她戀戀不捨,他也沒有辦法。橫下一條心來,至多不過死在一起,便再也不提讓她先走的話了。
長淵以北的這片雪域沒有名字,傳說山裏有凶獸,千百年來很少有人踏足。其實凶獸再凶,哪裏及人心黑暗,走投無路時,也許是救命的法門。他策馬奔進入口,常年不化的積雪填平道路,形成冰川,那彎弦月就掛在巍峨矗立的兩山之間,映照蜿蜒的幽谷,極具詭異別緻的風味。
身後追兵可能猶豫了下,並沒有立刻衝進來,那些來路不明的烏合之眾雖然貪婪,但更惜命。
他帶着她一步步向前,她沉默了很久,無端讓他害怕。
他喚她:“絳年,我們進來了。”
她動了動,嗯了一聲。
“你困了嗎?”他有些着急,“現在不能睡,睡了就醒不過來了。”
這回她說好,可是背上破了的口子呼呼地灌進冷風來,把她的魂魄都要衝散了。她控制不住手腳,不想下馬的,卻摔了下來。他大驚,一躍而下托起她,然而月色下隱約的箭羽,讓他心頭擂鼓一樣大跳起來。他失聲:“絳年!”這才發現她背上的皮甲不見了,有箭射來,便是血肉相迎。
其實他的傷不比她輕,破損的錦衣下千瘡百孔,只是她看不見罷了。
那一箭射在她背心,當時只覺被重拳擊中,並不感到多疼。她甚至悄悄去拔,可是拔不下來,原來是被貫穿了,胸前能摸到箭尖。所以他說讓她帶着牟尼神璧先走,她不能答應。一起走也許他還能活,要是留下,必定全軍覆沒。
她聽見他傷心欲絕的嚎啕,朦朧間看見雪域入口火光衝天,那些人追上來了。她想提醒他,卻除了本能地喘氣,再也說不出話來。
生命在流失,孩子在肚子裏痛苦掙扎,她的視線定格在刃余揮起長劍的一剎那,他赤紅着雙眼說:“就算毀了神璧,我也絕不交給你們。”
這場戰鬥空前慘烈,等不來援兵,無非生死相搏。他身手再好,以一敵百也難有勝券。數不清身上中了多少刀,他們問不出神璧下落,當然不會真的下毒手,只想消磨他的戰鬥力,這樣恰好給了他喘息的機會。他退回絳年身邊,用盡內力擊破冰川,那裂縫迅速蔓延,在他們腳下粉碎,眾人忙於應對,待回過神來再追尋他們夫婦,發現人早就不見了。
雪域靜悄悄,沒有風聲,也沒有枝頭積雪跌落的動靜。平整如氈毯的地面上留下一串紛亂的腳印,伴隨血滴砸出的小小的、深色的孔洞,一路蜿蜒進山腳突出的一塊巨石下。
銀鉤樣的月亮,逐漸變成了棕紅色,照得滿地迷迷滂滂。石下一角有蜷曲的身影,緊緊抱着懷裏的人。撫撫她的臉,還是溫暖的,像睡著了一樣。他知道她已經死了,窮途末路之下,死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
他背靠崖壁,想起初見她的時候,正是煙柳成陣的季節。那時少年俠氣,鮮衣怒馬,一日看遍長安花。刀光劍影里闖蕩的長淵少主,自詡也是風流多情的人。可就是那天,她站在畫橋上,不以為然的一眼,便讓他心如春燕,直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