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想想自己前世為了春梅也就那麼一回,誰的話也不聽,鬧死鬧活的在爹娘兄弟面前硬了一回,就那也險些沒成事,可想他這個爹不疼,娘不愛,處在兄弟姐們中間不佔大,不佔小,沒人重視的人的尷尬地位。最後,還是族中最年長的六老太爺發話,讓春梅進了祖墳。
後來直到自己六十一歲那年才從明彰嘴裏知道,自從他們弟兄三個出去修大渠后,除了留在生產隊出糞的爹許滿屯,小妹許萍,娘許劉氏和許劉氏的寶貝心肝大孫子許明亮早晚能吃一碗糊糊,一個窩頭外,其餘三個兒媳婦都是早上半碗糊糊,一個窩頭,晚上半碗糊糊。
大房的大丫頭和二兒子許明江,自己的兩個兒子,以及三房的二丫頭都是早晚半碗糊糊。
稀糊糊那頂餓,尿泡尿就啥也沒有了,春梅就從自己那點吃的里省點給兩兒子喂些,自己餓的營養不良,腿和腳腫的一按都是一個小坑,就這明彰也還是不夠吃,吵吵着餓。
春梅便趁挑麥種收工后的空隙,去生產隊已經收過的紅薯地里,也不知翻了多久,才找見了兩個遺落的小紅薯,偷偷的在屋裏用火盆上架個瓦罐給兩小的熬口湯,結果,紅薯還沒熟呢,就被人舉報了,明彰一直懷疑是老大媳婦王秀芬,或是老四媳婦柳小滿,還有他小姑許萍這三個裏誰告的密。
至於說春梅跳崖尋死,那更是不可能,先不說有兩兒子,她捨不得,還有她那性格,表面看起來雖然柔弱,但骨子裏倔強的很,怎麼可能尋死覓活。
明彰想到,他娘那會連着好幾天都把窩頭給他吃,每天的兩半碗糊糊還省下一半餵給明文,估計他娘是餓暈失足掉下了山崖,又餓又傷的,北方的冬天又冷的很,人們都是在天黑許久后不見她回來,才出去找見她的,等找見時,人早硬了,都快凍成冰坨子了。
明彰一直覺的是他要吃的,才害死他娘的,從他娘走後,便一下變的沉默了起來,眼瞅親爹是個靠不住的,他還有個剛滿一歲的親弟弟,需要人照顧,只能逼的他自己個獨立,成熟起來,好能護住弟弟,只是沒想到最後還是沒護住。
許向華想想他當時也就二十五歲,一個老爺們心粗的很,加上那不操一點心的操淡性格,還有兩年後娶的許劉氏堂侄女劉春花也不是省油的燈,明彰和明文的日子肯定難的很。
當年娶劉春花時,他不是沒拒絕過,只是太窩囊了,加上他爹許滿屯,娘許劉氏尋死覓活逼着讓娶,他那操淡的性子又拗不過人家,還有明文還小,一屋裏一大二小都是男的,過的確實不成樣子。
結果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讓明彰對他的心結越來越深,越來越沉默,到後來又有了嘴甜的老三,老四做對比,這沉默的明彰和劉春花嘴裏不省心的明文可不就不侍見,忽視了個徹底,直到明文最後出事,他和明彰兩親父子已經形同陌路,見面連句話都沒得說了。
用明彰後來故意刺他說的話來說,得虧當時明彰記事早,要不是念在當年春梅走後,當時他那個豁出去非要進祖墳的樣子,就是他被劉春花和他那倆個寶貝兒子虐待死了,也不會去瞅他一眼。
許明彰說這些話時,雖然己是心平氣和,但並沒有原諒往日的恩怨。其實許向華也知道自己不可原諒,不說其他,就單單這中間夾着明文十六歲,便永遠定格,鮮活的生命,自己便是罪有應得,活該受報應。
不知不覺,快到許家莊了,許向華抹了一把臉上已經變得冰冷,不知不覺流下的淚水,把裝着這十來天存的乾糧和紅薯乾的小布袋塞進了懷裏,好在外面的破棉襖夠肥大,稍貓一點腰,也就看不個啥來了。
紅薯干,粗糧窩頭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這些對於這個時代卻都是能救命的糧食,這些他不會再向前世那麼傻,都交給了老娘,這些他現在只想留給梅子和兩個孩子。
自家兄弟三個,加上三個兒媳婦,今年十七歲的小妹,還有今年才四十多歲,不到五十歲的許滿屯和許劉氏,九個勞動力掙工分,還有家裏一人一分,一共有將近一畝半多的小片荒,除了種一些少量的蔬菜,大部都種着玉米,紅薯,高梁這些產量高,抗餓的粗糧。
家裏只有幾個還年幼吃不了多少的毛孩子,家中的存糧如果少接濟一點那個只會搜刮娘家,看不起自小長大的鄉下,自覺高人一等,嫁到縣城好些年也上不了城市戶口,吃不到供應糧的城裏人三妹許英,再加上從隊裏分的糧食,足夠一家度過災年的吃用了。
想想自己以前可真夠傻的,怪不得別人給起了個“蠻牛”的外號,還真是夠貼切的,可不就是個只長肌肉,不長腦子的傻貨么。
老大老四都會藏私房,私下裏給媳婦孩子們藏些吃的,買些東西。只有自己這個傻不愣的,只為得到爹娘一個讚許的眼神,一句表揚的話,在爹娘面前爭個面子,恨不能把自己搜刮清了,掏乾淨了,一有些點錢,好吃的,好用的,趕緊巴巴的就給爹娘供過去。
爹娘也從不問他還有沒有,他和幾個孫子可吃用了,轉過頭便貼補了他們的寶貝大兒子,和嫁到縣城裏替他們,爭了光的三閨女。
記得老四當年還勸過自己一回,只是自己沒當回事,還當場就把老四懟了回去,現在想想老四當年那彷彿看到一朵大奇葩的眼神,還真是……
等進了村子,一路從東邊村外到到西邊臨山邊的家,除了幾個拿着木頭做的彈弓,琢磨打鳥的毛小子,就沒碰見個超過一米二個的人。
這會正是生產隊裏上工的時間,雖是冬天,但是生產隊裏是不會閑着的,像出糞,深翻地,搓麻繩,打蘆葦席子,帘子,綁笤帚,挑來年春播的種子等等活計多着呢。
再加上今年天旱,沒收成,人肚子都吃不飽,學校都處在半停課的狀態,村裏的人為了活命,為多掙公分能多分些糧食,真是忍飢挨餓全家總動員,整個許家莊十歲以上的基本上是找不出閑人來的。
許向華看着眼前低矮的房子,就這,也是村裡為數不多的幾家下面是磚頭,用上用黃泥土胚壘砌成牆,房頂蓋着瓦片的幾戶人家,現在村子裏的大多數人家還住着用黃泥做成牆,蓋着茅草頂的的土胚房,他家這還算氣派的房子,還是許向華的爺爺當年進深山,討生活,給攢的家底蓋起來的。
許家的院子坐北朝南,大門連着一個五米長的衚衕,挨着衚衕是一間灶房,灶房裏有兩個大灶台,原來,每個灶台上安着兩口大鐵鍋,後來搞人民公社大食堂,家裏不用做飯,鍋都交到大隊鍊鋼鐵了。
再然後食堂解散,各回各家做飯,這連口鍋也沒了,許家費了不少功夫,還搭上金貴的工業券才買了一口鐵鍋,剩下的那個灶,這手裏實在是沒有工業券了,只能先黑洞洞的空着了。
村裡現在也有不少沒鍋的人家,只能先拿瓦罐陶罐之類的先湊和着用。至於說炒菜,簡直是想的美,這時侯油都少的可憐,家家基本都是拿紗布浸着油抹下鍋,泛點油花,開水加鹽煮菜,那來的炒菜。
正對灶房的是一共三間的上房,一左一右兩間房,中間一個堂屋,許滿屯老兩口住左邊的那間,隔出一個小暗間當小倉房的屋子裏。
那小倉房裏裝着許劉氏的寶貝糧食,雞蛋,油,臘肉,布匹之類的東西。小倉房門上常年鎖着許家唯一的一把鎖頭。
鎖的嚴嚴實實,鑰匙白天掛在許劉氏的腰帶上,晚上壓在她的枕頭下面,一天二十四小時,決不可能離開她身邊。
右手邊那一間,在一鋪足能睡七八個人的大炕中間攔了個簾,住許老大,王秀芬兩口子帶許家的長孫,他們的大兒子許明亮,大女兒大丫,二兒子許明江。
上房兩邊一左一右各兩間,總共四間廂房,左邊的兩間,一間住着老二許向華一家和沒出嫁前的許英,許英出嫁后,空出來,當了許家存放糧食,雜物的倉庫。
右邊的兩間,一間住着許老四,柳小滿兩口子帶着他們的女兒二丫,另一間住着還沒出嫁的五妹許萍。
灶房旁邊靠牆邊開了一扇小門,從小門過去,是一個靠山邊還圍起的大院子,開了一小片菜地,菜地後面是許家的雞窩,豬圈,牲口棚,廁所。
豬圈裏空蕩蕩的,連根豬毛也沒有,這年頭人都養不活了,誰還有心去養豬?
雞窩裏倒是養了四雞,這可是許劉氏的寶貝疙瘩,這四隻雞,每天早晨都得被許劉氏摸一遍屁股,看有沒有蛋,這樣她心裏就有數,今天能得幾個蛋。
誰想偷吃個,你試試看!看許劉氏能不能鬧的滿村風雨,讓你以後見了雞蛋,心裏便發怵。
許家人丁興旺,大家長許滿屯今年46歲,娶了抱了一塊金磚,比他大三歲的許劉氏,今年49歲,育了三子二女。
大兒子許向榮,今年二十七歲,娶妻王秀芬,今年同樣二十七歲,育有二子一女,大兒子許明亮,今年八歲,老二是個閨女,叫大丫,今年六歲,老三小兒子許明江,今年三歲。
二兒子許向華,今年二十五歲,娶妻田春梅,今年二十四歲,育有二子,大兒子許明彰,今年六歲,二兒子許明文,現在剛好整一歲。
三閨女許英和老二許向華是一對雙胞胎,今年也是二十五歲,嫁到縣裏在木器廠上班的張建華,育有一子一女,大兒子張軍峰五歲,二女兒張紅花三歲。
四兒子許向民,今年二十三歲,娶妻柳小滿二十二歲,育有一女二丫,今年三歲。
小女兒許萍今年十八歲,許劉氏三十一時生下的小女兒,雖然這會還沒有出嫁,但已經與隔壁村馬家屯的大隊長馬六斤家小兒子馬江海定了親,算算時間,這親事也快了。
許家兄弟子妹幾個,包括大家長許滿屯在內,都是早婚,早育,不到二十都當了爹娘,在許向華記憶里,隨後幾年許家的兄弟子妹幾個也是一個接一個小崽生個不停歇,很是符合當時人多力量大的國情,對國家的政策支持,貢獻是很大,很大的。
這一大家子祖孫三代,住在一起的大院子,先是十好幾口子到後來的二十來口一個鍋里吃飯,一個勺里掄稀稠,可想而知會是多麼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