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莉絲的舞蹈演出在布路姆斯布瑞的一個劇場裏舉行。當我到達的時候，劇場前碎石鋪成的院子裏，已經擠滿了穿着昂貴西服打着手提電話的律師。“……客戶不願意接受協商……”“……注意條款四，逗號，雖然……”大家都還沒有進場的意思。我往後台走去，準備送給莉絲我買給她的花。（我本來想在演出結尾時把花扔到舞台上去，但這是玫瑰，我擔心這會掛壞她的長筒襪。）當我沿着破舊的走廊往下走時，音樂開始響了起來，周圍匆匆走過穿着亮閃閃演出服的人們。一個頭上插着藍羽毛的男人靠在牆邊，正對更衣室里的人說著什麼。“後來我告訴那個白痴律師，1983年由米勒·大衛審判的案子就是先例，它意味着……”他突然停了下來，“該死，我忘了開始該怎麼跳了，”他的臉陡然變了顏色，“我什麼都記不起來了。我不是開玩笑的！我小跳一步，然後做什麼？”他看着我好像期待我能給他一個答案。“嗯……踮起腳尖旋轉？”我冒險說完，匆忙往前走，差點撞上一個正練劈叉的女孩。接着我看見莉絲坐在一間更衣室的椅子裏。她的臉上畫著濃妝，眼睛又大又亮，她的頭髮上也插着藍色的羽毛。“哦，我的上帝，莉絲！”我在門邊站住了。“你看起來棒極了！我真是愛死你了——”“我做不了。”“什麼？”“我做不了！”她把白色的袍子裹在身上，絕望地說，“我什麼都記不起來了，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其他人也這麼認為，”我安慰地說，“外面那個傢伙和你說的一樣——”“不，我真的什麼都記不起來了，”莉絲睜大眼睛看着我，“我的腿像棉花一樣，我無法呼吸……”她拿起一個腮紅刷，凄慘地看了它一眼，然後又放下，“我當時為什麼要同意做這件事呢？為什麼？”“嗯……因為這個會很好玩。”“好玩？”她不相信地說，“你覺得這個好玩？哦，上帝。”她的臉立即變了表情，她突然停了下來，轉身衝進相連的一個屋子裏。過了一會兒，我聽見她嘔吐的聲音。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我還以為跳舞會對她的健康有利。她重新出現在門口，臉色蒼白，渾身發抖。我擔心地看着她。“莉絲，你沒事吧？”“我做不了，”她說，“我不行。”她似乎突然做出了一個決定，“好吧，我要回家。”她開始伸手拿她的衣服，“告訴他們我突然病了，非常嚴重……”“你不能回家！”我恐懼地說。我想從她的手裏拽過衣服，“莉絲，你會跳得很好的！我的意思是，你想想看，你有多少次站在巨大的法庭里，在很多人面前，做長時間的演講，要是做得不好，一個無辜的人就有可能進監獄？”莉絲看着我好像我是個瘋子。“是的，但是那種事很容易！”“這個……”我絕望地想找個詞，“這個，要是你現在退出的話，你會永遠感到遺憾，你總是會回憶起這段往事，然後感嘆自己當時為什麼不能克服恐懼。”她沒有說話。我能看見莉絲的腦子裏正進行着激烈的思想鬥爭。“你說得對，”她終於說道。她鬆開緊抓的衣服，“好吧，我去。但是我不想你去看。你最好……等我演完之後再見面。不，別等我演完了，你最好現在就離開。”“好吧，”我猶豫地說，“你要是真想讓我走的話，我就走。”“不！”她突然又改變了主意，“你不能走！我已經改主意了，我需要你在這兒！”“好吧，”我更加猶豫地說。“我走了，”我說，“你好好準備一下。”“艾瑪，”莉絲抓住我的胳膊，熱烈地看了一下我，她抓得我太緊了，指甲幾乎陷進了皮膚里，“艾瑪，我以後要是再說這樣的話，你一定要制止我，無論我說了什麼，答應我你會制止我。”“我答應你，”我飛快地說，“我保證。”太可怕了。我以前從來沒有看見莉絲這個樣子。我走回到院子裏，穿着時髦的人越來越多了。我擔心得要命。她看起來都站不起來了，更別說跳舞了。千萬別讓她跳砸了。拜託了。一個可怕的畫面突然閃過我的腦海——莉絲象只受驚的小兔子那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記不起她的舞步來。觀眾茫然地看着她。一想到這個畫面，我的胃就開始痙攣。看着吧，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要是她出了什麼問題，我會把他們引開的。我會假裝心臟病發了，對，然後暈倒在地上，接着在幾秒鐘的時間內，大家全都會注意我，但是演出不會停止因為我們是英國人，等大家都轉回頭看舞台的時候，莉絲就會想起她的舞步來的。要是他們衝過來要把我送到醫院的話，我就這麼說：“我剛才胸口疼得要命！”沒人可以證明我在說謊。即使他們能用某種特殊的機器能證明，我就這麼說——“艾瑪？”“什麼？”我心不在焉地回答了一句。然後我的心臟真地開始停止跳動了。傑克正站在我的面前，離我只有十英尺。他穿着平常穿的牛仔褲和套頭衫，和那些穿着正規套裝的律師們顯得格格不入。當他的黑眼睛看着我的時候，我覺得曾經的傷痛重又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