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長樂郡主
時值隆冬,寒風呼嘯,大雪紛飛,往外吐口唾沫都能馬上凝結成冰。
這樣的鬼天氣,本應該抱着湯婆子,窩在被窩裏,氣定神閑的吃酒喝茶賞雪。可此刻,京城錦鄉侯府里的人卻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坐卧不安。
錦鄉侯府的長樂郡主得了傷寒,病得很重,幾乎連呼吸都要停了。
錦鄉侯府上的人都十分焦慮,錦鄉侯和其夫人徹夜守在床畔,不曾沾過水米。下人們端着貴重的湯藥進進出出,熱了變涼,涼了又熱,只求長樂郡主能咽下一口。
診脈施針的大夫,額上淌着豆粒大小的汗珠,背上涼津津的一片。
錦鄉侯見大夫遲遲不肯下針,催促道:“你還要拖到什麼時候?非要本侯白髮人送黑髮人嗎?”
他的女兒才十二歲啊,花骨朵兒一般的年齡,還未綻放就要凋謝了嗎?
錦鄉侯夫人,便是當今皇上的姐姐清河公主,看着靜躺在床上血色全無的女兒,默默垂淚,“若長樂有個什麼好歹,我也不活了。”
“公主,保重身體啊。”錦鄉侯抱住清河公主,勸道:“長樂是個孝順的孩子,若是知曉你為了她這樣折磨自己,心頭也怕不會好受啊。”
“長樂,長樂…”
“啊”
一道悶哼聲從床上響起,錦鄉侯夫妻倆立即望過去,只見銀光閃閃的針扎在長樂郡主的指甲里,床上的人兒耐不住疼痛終於發出一聲悶哼。
“長樂,長樂,母親在這裏,不要怕。”清河公主上前摟住長樂的頭,貼在她耳旁柔聲安撫,“大夫快把銀針撤了,撤了。”
銀針撤回去,床上的人兒又沒了呼吸。
錦鄉侯將手伸到少女人中處,手指顫抖了一下,望向清河公主時臉色煞白,“公主,長樂她…她沒氣息了…”
“不,不會的,長樂怎麼可能丟下我呢,你騙人…”清河公主死死地抱住長樂,拚命搖頭,不願意相信錦鄉侯的話。
錦鄉侯心中亦是十分難過,長樂是他親手帶大的,父女間的感情十分深厚。
雖然心中萬分悲痛,但還有一事不得不做。
“公主,長樂去了,我們得進宮把…”
他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兩隻眼瞪得通圓,獃獃的看着眼前那一幕。
“咳咳…咳咳…”
許玉卿覺得自己的嘴巴和鼻子都被人緊緊地捂住了,呼吸不了新鮮空氣,特別難受。
懷中的異樣,清河公主也發現了。立即鬆開身子,看着眼皮惺忪的女兒,又驚又喜。
她親了親長樂的額頭,接着是眼睛,再是鼻頭,最後是下巴。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老天爺仁慈,捨不得將你從娘身邊收走,我的長樂啊,長樂…”
她的臉埋在許玉卿的脖子裏,冰涼的淚水浸入內衣里,叫許玉卿吸了一口涼氣。
也正是這口涼氣,讓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又重新活了過來。
她,許玉卿,在當了十五年的孤魂后,再次活過來了。
她靠在清河公主的懷裏,暖暖的,很安心。母親的懷抱啊,真是讓人留戀。
錦鄉侯見女兒醒過來,心頭大喜,上前抱住妻子女兒。
過了一陣,錦鄉侯察覺到不妥。
“公主,你看長樂這孩子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他看着目光獃滯一言不發的女兒,委婉的指了指自己的頭。
“侯爺說什麼話呢?”清河公主瞪了他一眼,但女兒不言不語,到底讓她擔憂。“長樂,告訴娘,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長樂似乎沒有聽見一般,連個眼角都沒有給她。
清河公主也慌了,心中已經有幾分相信錦鄉侯的說法了。淚水再次在眼眶裏打轉,強忍着不滴下來,“長樂,你跟娘說句話啊?長樂?”
聽到清河的哭聲,許玉卿終於抬起了頭,“娘,渴。”
她的聲音很小,嘶啞得不行。
錦鄉侯夫妻倆這才明白女兒為何不言不語,連忙叫人去取雪梨湯。
還好沒燒糊塗。
夫妻倆心頭具是鬆了一口氣。
許玉卿喝完湯水后,嗓子爽利了不少。
“娘,困。”
“好,長樂睡吧,不要怕,娘就在陪着你。”
清河替她掖好被角,放下帷帳,靜守在床榻。
許玉卿本想獨處的,好在有帷帳阻攔外頭探尋的視線,便沒有說出拒絕的話。
她得好好理一理腦海中多出來的記憶。她知道那不是她的,是這具身體的主人的記憶。
她重生到了她死後的第十五年。這具體的主人是一個十二歲的姑娘,趙玉卿。趙玉卿是錦鄉侯與夫人清河公主的女兒,夫妻倆年過三十才有了這女兒,十分寶貝。
趙玉卿生得粉雕玉琢,冰雪聰明,不僅在家族中備受寵愛,連皇帝也十分喜歡,常接進宮中陪伴,以公主之儀待之。趙玉卿十歲時,皇帝給了她封號,長樂郡主,食湯沐之邑五百戶。
這已是極大的恩寵了,公主的食邑也只有到了出嫁時才能真正領取,趙玉卿卻是從十歲就能擁有了,一時間叫宮中的公主嫉妒不已,皇子們則對其討好,希望能同這位恩寵非凡的郡主結親,增加奪嫡的籌碼。
在鮮花與掌聲的擁簇下,趙玉卿的性子卻越發的驕縱。幼年時還能說是精靈古怪,可到了十多歲時,那已經變成了刁蠻任性。
眾人雖看在皇帝和錦鄉侯夫妻的面子上不會說什麼,私下裏卻十分瞧不上她。就連趙玉卿的哥哥,趙思遠,對這位妹妹也十分不待見。
可以說這位長樂郡主是享了萬千寵愛,遭了萬人厭棄。
這幾日下了雪,趙玉卿也不知從哪尋來的法子,說要以雪水煮茶。
下人們聽了,不以為意,雪嘛,隨處可見,隨便拿個瓦罐裝一罐便是。趙玉卿豈是那隨便之人,她要的是落在梅花上的積雪,裝在玉瓶中,再慢慢融化。
這下子可就苦了眾人,天寒地凍的還要上樹收雪,實在是折騰人。
雪若是隔了夜或是雪中有瑕疵,便要倒掉重新收集,如此折騰了幾天,也不過一瓶雪水。
她身邊的下人苦不堪言,不少人的手都生出了凍瘡,又紅又腫,又癢又痛。
下人知曉上報無果,只好私下哭泣,相互安慰。可巧趙思遠就聽見了這麼一樁事。
趙思遠決心好生教訓趙玉卿,讓她也感受一番冰雪之苦。
他雖對趙玉卿一向是不假辭色,但趙玉卿還是比較傾慕這位兄長的。畢竟趙思遠有一副極好的皮囊,又文采斐然,實乃翩翩君子。
趙思遠提出要帶自己玩,讓趙玉卿驚訝了一番,隨後欣然前往。
兄妹倆並沒有離開侯府,就在後院的院子玩雪。
趙思遠心靈手巧,在他的手下,一團積雪變成了大雪人,憨態可掬,叫趙玉卿十分喜歡,她便求着趙思遠教她這個法子。
也不知是趙思遠沒有認真教還是趙玉卿手笨,學了半天她怎麼學不會。每當趙玉卿氣餒時,趙思遠就會用積雪作出新的小玩意兒,在邊上鼓勵趙玉卿堅持下去。
趙玉卿一向好強,又是個死心眼的人,就跟那雪犟上了,也沒察覺到自家兄長是在哄騙她。
從午後到晚上,連晚飯都沒吃,趙玉卿在雪地里呆了三個時辰,才勉強作出一個完整的雪人。回到房中,她的雙手已經腫成了胡蘿蔔,不能彎曲,一沾熱水,十指便是鑽心的痛。
趙玉卿疲憊至極,無心吃晚飯,也不泡澡,就和衣而睡。到了夜裏便發起了高燒。到了早上還沒退下去,下人們眼見瞞不住,只好將此事報給錦鄉侯夫人。
大夫只是染了風寒,煎了葯,卻無法喂下,這般折騰又是一天,趙玉卿的病情卻絲毫不見好轉,到了今夜,便一命嗚呼了。
到底是小姑娘的身體,又有恙在身,精神頭大不如從前,趙玉卿便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就是第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