鉗 工 王(7)
“廠里的糧、店、被、盜、了……”
“你別離開,我馬上去……”他放下電話急急忙忙穿衣服。妻子也醒了,不安地問他出了什麼事。
他沒好氣地吼了一句:“少問!睡你的……”他家住的是平房。他推了幾下,才將門推開。
西北風嘯起一陣陣唿哨,其聲凄厲。風將雪掃向他家那一排平房,家家戶戶的門前堆起了二尺高的雪牆……雪仍在下。
他彎着腰,低着頭,袖着雙手,頂着一陣強過一陣的西北風,踏着深雪,艱難地朝糧店的方向走去。
路上他看見大標語牌被颳倒了,標語牌上寫的一條標語是——發揚工人階級優良傳統,爭取改革年代再立新功。
他也看見一株大樹被雪壓折了巨枝,如同一條被砍斷的手臂,垂撐於地,只不過那白森森的斷處沒有鮮血流淌着,只不過樹是不會發出痛苦的呻吟的……糧店門口,手電光晃來晃去,有幾個人出出進進的。
一個人向他迎上來,他看不清對方是誰。
“李主任!李長柏……”
“廠長,你不來,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天一亮,人人看見了,那影響可就太惡劣了……”他這才聽出迎到他眼前的正是廠辦主任。
“被盜了多少?……”
“你親自看看吧……”
“我在問你!”
“不少,三百多袋苞谷面,一百多袋麵粉,六七十袋大米……”他走入糧店,見情況並不像預想的那麼糟,看不出什麼哄搶的跡象,更沒有肆意破壞的跡象。
只不過堆放糧袋的庫房幾乎空了,使人覺得更像是被一伙人秩序井然地搬運空的……
“挂面、油、饅頭什麼的,都光了……”
“你是誰?”
“我是糧店負責人。廠長,我們可是幾個人承包的,你得給我們做主哇……”對方嚶嚶地,孩子似地哭了。
“別哭!一個大男人,動不動就哭,討厭。李主任,你過來……”李長柏立即走到他眼前。
“什麼人帶的頭?……”
“這……這我現在也沒弄清楚……沒一點兒動靜。巡夜的警衛巡到這兒,見糧店門開着,覺得奇怪,進去一看,空了,心想可能是被盜了……”三百多袋加一百多袋再加六七十袋,還有挂面、油,沒二百人,絕不可能悄沒聲地,迅速地就將糧店搬空了。
章華勛走出糧店,見一片腳印雖然被雪覆蓋了,卻依稀可辨。所去的方向都是一致的,將他的目光導向了宿舍區的一條主要土路。
“你們就沒誰想到,應該順着腳印追查追查嗎?”
“廠長,我們都想到了……”保衛科長這麼說著,走到他眼前,打算向他彙報的樣子。
“別叫我廠長,廠都被接收了,我還是什麼廠長。”
“那……那……怎麼叫你?……”
“叫我名字,或者叫我老章,叫什麼都行,就是不許再叫我廠長……”他離家時忘了戴棉帽子,此時兩隻耳朵凍得錐刺似地疼,只得用雙手捂耳朵,心裏一股股的惱火直往腦門兒躥。
保衛科長呆瞪着他,不開口了。
“你倒是說話呀。啞巴了?”
“滾你媽的!老子沒什麼跟你好說的了!你不是廠長了,難道老子還是科長么?香港老闆並沒委任我是保衛科長!哼,老子回家睡覺去了……”保衛科長一說完,轉身便走,走了幾步,又回頭對保衛科一干人吼:“你們幹嘛還不走?陪在這兒挨凍,都不知是在替誰盡職盡責!走哇……”於是保衛科一干人,猶猶豫豫的,先後跟隨保衛科長走了。
轉眼間,糧店門前只剩下了章華勛和廠辦主任二人。廠辦主任李長柏臨出家門沒顧上穿棉鞋,腳上是一雙在家裏穿的單鞋,腳凍得不停地蹦高。
章華勛遷怒地沖他嚷:“你還在這兒挨凍幹什麼,你也走哇!走哇……”李長柏哀求地說:“廠長……”
“別叫我廠長!”
“老章,咱們進糧店吧。我腳凍僵了……”
“你家被窩裏暖和,滾回家去吧……”李長柏卻一轉身衝進了糧店……章華勛跟入糧店,見李長柏已脫了鞋,坐在地上,雙腿上翹,將兩腳蹬在暖氣上。
李長柏看也不看他,自言自語似地說:“人人火氣都大,這是可以理解的。但發火之前也得想一想,發的多少有點兒道理沒有?人家保衛科長一接到彙報就來現場了,人家按常規照了相,人家及時通告了我,人家也順着腳印追查了……但廠里許多人都走那條路,夜裏又過了幾輛車,再加上大雪一覆蓋,分辨不清……”他聽出,李長柏也憋了一肚子對他的不滿。
他靠着暖氣蹲下,低聲問:“你認為是誰們乾的?”李長柏一仰臉,瞪着房頂說:“沒根沒據的,這我怎麼能隨便亂猜疑呢。不過一會兒縣公安局的人就來了……”
“縣公安局?……誰通知他們的?……”
“我。我還提醒他們牽條狼狗來,狼狗一嗅,准能追查出幾個人……”
“嗨,你好糊塗……”章華勛
“騰”地站了起來,目光四處尋找電話,一發現立刻奔了過去……
“快告訴我縣公安局的電話!”李長柏告訴了他以後,他抓起電話就撥。
但是遲了,公安局的值班員說,刑警隊長召集了十幾個刑警隊員,牽着兩條警犬,已經出發到這兒來了……他放下電話,又走到暖氣那兒蹲下,雙手捂着耳朵一個勁地搓,直搓得兩耳火辣辣的。
李長柏瞧着他的臉問:“難道我通知縣公安局,也通知錯了?”他根本不願讓縣公安局的人來辦這樁案子。
更進一步說,他根本就不願這件事成為一樁案子。他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張不揚的,抹平過去拉倒。
為了安定,有時不得不採取睜隻眼閉隻眼的策略。對於國家,安定是第一位的,是壓倒一切的至高原則;對於這個廠,在此特殊的敏感的人心動亂的時期,又何嘗不是呢?
但是他卻懶得向李長柏解釋。李長柏倒也識趣兒,並不追問,掏出煙來。
二人都吸了幾口煙后,李長柏耐不住寂寞,沒話兒找話兒地嘟噥:“縣公安局的人也該來了呀。”他說:“他們來了,你就這麼告訴他們——不過是糧店的人一時粗心,下班忘鎖門了。風一刮,將門刮開了。巡夜警衛以為被盜了,其實什麼也沒丟,一場虛驚……”